父亲的河流
苟刚

 

    父亲一生是和河流相伴的。

    父亲出生的村庄叫春光村,村头有条小河,名叫鳌溪河。听父亲说,这条河曾是他童年的乐园。很小的时候,父亲就跟着大人们去河里洗衣服。听着大人们的快乐笑声,伴着捶打衣服的梆梆声,父亲会试探着走进河里,掀起浅水处的石板,看下面有没有鱼。

    在同龄人都在上学读书的年月里,父亲不休不止地割草、放牛,好在有这条不知疲倦昼夜流淌的河流陪伴。

    年近而立,父亲终于成了家。父亲为人勤劳又精明,故而我家早早地新建了瓦房。印象中,我对于父亲和河流的记忆是温暖的。除开大春农忙时节河边抽水浇田的辛苦记忆,最让我难忘的就是逸趣横生的笼捕甲鱼和罩火把鱼了。

    笼捕甲鱼。我们湾里所处的鳌溪河幺担桥河段水面较宽,水流平缓,有几个地方还有狭长的石缝罅,是天然的鱼窝子。但用笼捕甲鱼,在我们村却只有父亲会。父亲的手很巧,农村的篾活他全都会做。一次,偶然从外公口中得知了须笼的制法后,父亲开始了试制。与别人做的或许不一样,父亲用竹篾编制出一个肚大脖细的笼子,笼头呈漏斗状,在内侧,事先留好一些伞状、末端尖锐的竹条做倒须。笼内放入动物内脏、蚯蚓团等做诱饵,甲鱼嗅到诱饵散出的香味,爬入竹笼内吃食,但不能够爬出来。做好须笼后,用长绳拴好须笼的脖子,投到甲鱼可能出没的水域。因为竹笼不重,往往需要在笼内加一块石头,以便沉底固定。父亲带着我在头天晚上放须笼下水,次日清晨去取。那个时候生态较好,河里鱼虾众多,一般都会有收获。有时候运气好,一笼会捞上几只甲鱼。后来一次发大水,冲走了须笼,有点迷信的父亲认为是天意,从那以后就再没有制作过须笼,用须笼捕甲鱼也就成了回忆。

    罩火把鱼就是另外的趣事了。在我们王家湾,除个别人家编有专门的鱼罩外,一般都是用鸡罩罩鱼。关小鸡的鸡罩是用一寸左右宽的竹篾条编成的:无底;下部略粗,直径大约一米;上部略细,将竹片用火烤制后折弯成圆形,然后用光滑的细篾条收口;高度大约刚超过成年人的膝盖;罩壁上的篾条编成网状,网孔大概有核桃大小。罩鱼不适合“单兵作战”,一个人罩鱼往往收获不多,只有“人众罩多”才能收获颇丰。罩火把鱼一般是在麦子成熟前后的晚上。这时经历了漫长的枯水期,上游的滩里,有些地方水会非常浅,人们可以蹚水而过。父亲就是罩鱼的行家:动作协调优美,人随罩走,迈左腿,罩右边;迈右腿,罩左边,有时,也会根据鱼的痕迹,突然无规则地前一罩后一罩。罩内有鱼没鱼,凭的是感觉和经验:鱼不够大,就果断放弃,接着罩;有大鱼,罩被触动,就立即用力往沙里一按,把手伸进罩里将鱼抓取出来;有时觉得罩内大鱼较多,便招呼同伴过来支援,在罩上“加罩”,防止逃窜。收获一般以草鱼、鲫鱼、鲤鱼为主。我们小孩主要负责把鱼往桶里捡运。儿时拾取鱼的那种幸福感,在几十年后的今天仍然记忆犹新。现在想来,乡邻们虽然大多文化水平不高,但他们朴素的捕鱼方式却暗合了可持续发展的理念。竹罩的眼决定了只能捉大放小,鱼苗留下了,河流的生态也就平衡了。

    我长大了,离开老家去县城读书,父亲也离开河流到大城市务工。二十多年里,父亲和老家这条河流的故事开始中断。这期间,偶尔回趟老家的父亲会不经意间提起:河里泥沙淤积、河岸抬高了,两岸退耕还林了,河里有了淘沙船,邻居侄儿在当年抽水的河段搞起了水产养殖,水产养殖被叫停了,河里开始全面禁捕了……

    父亲最终决定回大河边的老家生活。此时的农村,祖辈们很多都已经去世,父辈大多年迈,很多耕地撂荒了,田埂上的茅草高可及膝。看着曾经富饶的土地变得荒芜,父亲的心在滴血。侍弄了大半辈子土地的父亲开始重操旧业。闲不下来的父亲耕种了很多土地,有我家的,也有外出务工多年的邻居家的。好在这时候,老家的条件比过去好了很多。小田改成了大田,田间小路经过挖机的打理变得适宜新型农机通过,电线也拉到了河边,电动潜水泵代替了当年笨重的柴油抽水机。但农业生产依然是辛苦的。年迈的父亲每天在田里劳作,就像灌进水田里的河水,只要有一点空隙,就把自己耗进去。

    今天,走在熟悉又陌生的田埂上,听着鸡鸣犬吠,看着远处水田里父亲佝偻的身影,我鼻头一酸:水边长大的父亲自身便是一条河流——滋润土地、养育庄稼、抚育儿女……

 

当前:4版(2023年05月19日) 上一版 下一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