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闲书
◎ 林佐成

    每每看到84岁的老父亲,搭个矮凳坐在台阶上,佝偻着背,翻着一本老旧的《今古传奇》,父亲读闲书的过往,便浮现于眼前。

    上世纪60年代,父亲初中毕业回到本地村小做了民办教师,从此,他一边种地,一边教书。为了补贴家用,他还拜邻村老中医为师学习中医,而后挎着简易药箱走村串户。农民、教师、乡村医生,多重角色,让父亲忙得像一只不停旋转的陀螺。尤其是承包土地后,每天去学校,他总是掐着时间点,一路叮咚着下一面坡,再上一面坡,在预备铃响起之前赶到办公室。放学之后,又一路叮咚着赶回家,或扛了锄头,或挑了粪桶,或挑了担背了筐往山野走。待母亲的吼叫声响起才赶回家,手忙脚乱地端上碗,病人咳着喘着赶来了……

    农活、孩子、病人,几乎把父亲的时间都挤占完了,哪里还有时间看闲书?小时候,除了春节,看他搭个凳子独自坐在台阶上,入迷地翻着纸张快要脱落的泛黄竖版《三国演义》,几乎不曾见他看过书。

    真正见到父亲读闲书是我参加工作以后。那时我在乡中心小学任教,父亲依旧在山区老家村小任教。有时,中心小学领导要到村小检查工作,邀约我同行,我便领着他们一路翻山越岭往村小走。

    村小办公条件差。偌大一间办公室,泥巴地面,凹凸不平,六七位老师挤在屋子中央那张宽大粗糙的桌子上办公,每个位置前都堆了一大摞作业本。让我惊奇的是,父亲的位置前除了作业本,还码着一叠杂志。我随手翻翻,里面居然有不少折痕,有些地方还画有红线。一位老师大约看出了端倪,笑着告诉我说,父亲太迷恋这些杂志了,新杂志一到,他必定抓在手里。可他实在太忙,只能随手翻翻,通览一下目录。有时实在不想丢下,便估摸着时间,挑短的看;长的呢,看到哪里就折到哪里,如果折叠页没看完,便用红笔作上记号……我想起家里那些《今古传奇》杂志,总会不时翻看到红杠杠,不觉恍然。

    别看这些闲书,帮了父亲大忙。他在村小教书的那些年,经常被安排带毕业班,然而父亲并不慌张。他通过讲述闲书上的故事激励孩子,写“下水作文”引导孩子写作,一年下来,孩子们的语文成绩提升不少。他年年教六年级,年年考得好,父亲由此成为本村乃至本乡的“王牌”小学语文教师。1990年,年近五旬的父亲,迎来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事情,那就是参加全县“民转公”考试。他知道数学是自己的弱项,便只把精力放在数学复习上,压根儿不管语文。一场考下来,不但顺利转正,据说成绩还排在前列。

    闲书还培养了父亲的远见卓识。父亲把钱用在培养孩子读书上,我们三姊妹都通过读书考学离开了山区。再后来,村里兴起建楼房,父亲也不为所动。

    不仅如此,闲书还浸润着家庭。受父亲影响,我也养成了看闲书的习惯。参加工作后,教学之余,我常把时间花在看闲书上,并试着写稿投稿,多年坚持,在报刊上发表了不少散文、小说。

    受家庭氛围影响,女儿自小也喜欢看闲书,从小学到大学,闲书一直伴随其左右。考上研究生后,成天忙于化学实验的她,一有空闲,便一头扎进图书馆。或许,那些闲书并不能给她的学业带来帮助,但一定会给心灵以抚慰,让她面对困难时,变得淡定、从容,从而以更佳状态迎接求学路上的挑战。

    或许,那些闲书留下了太多记忆,父亲视它们为珍宝,一直舍不得丢弃。退休后,他将闲书从山区老家搬到了县城。刚开始,因为租房,我们常搬家,每次父亲都细心地照管那些闲书,生怕弄丢了。直到今天,它们依旧珍藏在他卧室的木柜里,每每有了空闲,他便掏出其中一本,细细翻看起来。

 

当前:A3版(2025年07月15日) 上一版 下一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