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刀声里
◎ 许海龙

    清晨出门,刚拐过小区东南小门的拐角,就撞见那抹晃眼的亮。不是晨光,是一把菜刀在砂轮上转着圈儿,火星子簌簌往下掉,裹着股铁屑子的气味,直钻鼻子。

    磨刀的是个老汉,坐在小马扎上,脊梁骨微微驼着,像棵被风刮久了的老槐树。发须是掺了霜的白,一缕一缕贴在头皮上,额前那几绺被汗水浸得发亮,粘在皱巴巴的额头上。他穿了一件洗得发白的灰蓝布褂子,袖口卷到胳膊肘,露出的小臂黝黑,筋络像老树根一样盘虬着,手里攥着的砂轮手柄,包浆亮得能照见人影。

    “磨剪子嘞——戗菜刀——”喇叭里的吆喝声是他自己的嗓子,带着点沙哑的颤,拖得老长,尾音在周围的楼群间绕了绕,又飘向远处的早点摊。那声音熟得很,像小时候奶奶缝在棉袄里的棉线,一扯就带出一串回忆。

    我站在边上看,他正磨一把锈迹斑斑的菜刀。他先拿块粗油石,蘸了水,“沙沙沙”地蹭,锈皮一块一块往下掉,水里漂着些黄乎乎的渣子。他磨得专注,头微微低着,盯着刀刃,手腕一沉一抬,节奏稳得很,像在地里锄草,一下接着一下,不慌不忙。磨一会儿,就把刀举起来,对着光眯着眼看,刀刃上的亮线越来越细,越来越亮,直到能映出他额前的白头发,才换块细油石,换个慢节奏,“嚯嚯”地蹭,声音轻了些,却更密了,像春雨打在窗棂上。

    他的小三轮车停在边上,用塑料布裹得严严实实,边角用绳子扎着,风吹过来,塑料布“哗啦哗啦”地响。车斗里堆着些家什:几个大小不一的油石,一沓粗布,一个装水的铁皮桶,还有个小铁盒,里面盛着碎铁屑和磨下来的锈末子。车把上挂着个布袋子,露出半截磨好的剪刀,亮晶晶的,像要跳出来似的。

    “大爷,这手艺有几十年了吧?”我忍不住问。他手里没停,头也没抬,声音从喉咙里滚出来:“四十多年喽。”说着眼角笑了笑,皱纹挤成一团,“年轻时跟着我爹学的,那时候走街串巷,骑着二八大杠,车后座绑着砂轮,吆喝一声,半条街的人都把菜刀剪刀拿出来。”

    我不由想起小时候,也是这样的早晨。村口一传来“磨剪子嘞戗菜刀”的吆喝,奶奶就开始收拾菜刀剪刀往外走。磨刀的师傅也是这样,坐在小马扎上,砂轮转起来“嗡嗡”响。奶奶的菜刀钝了,切菜“咚咚”响,磨完之后,切起萝卜来立马就“嚓嚓”的。师傅磨完刀,还会用手指在刀刃上轻轻刮一下,“嗯”一声,那神情,像在验收一件宝贝。也不知从何时开始,这样的磨刀摊儿变得越来越少见了。或许是超市里有现成的磨刀器,网上也能买到便宜崭新的刀剪,谁还会等一个磨刀的师傅?

    我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砂轮转动的“嗡嗡”声和小时候记忆里的声响渐渐重合,只是眼前师傅的身影,比记忆里那位更显单薄。眼看上班时间将近,我不得不收回思绪准备离开。回头时,他依旧稳稳坐在小马扎上,砂轮转个不停,“磨剪子嘞——戗菜刀——”的吆喝声又随着晨风飘了过来。那声音混着淡淡的晨光,落在小区秋光正好的草丛里,落在早起买菜人沉甸甸的篮子上,也轻轻落在我心里那个积着旧时光的村口——那里,也曾有个这样的身影,和奶奶递过去的那把钝了的菜刀。

    这些老师傅们哪里是在磨刀剪,分明是磨的时光啊。那些老手艺,就像老汉手里的砂轮,转着转着,把岁月磨得发亮,把回忆磨得暖烘烘的。只要这吆喝声还在,只要还有人愿意坐在小马扎上,一下一下地磨,那些藏在时光里的温暖始终都在。

    风又吹过来,秋叶“哗哗”地响,像是在应和着那声吆喝,也像是在说,别急,慢慢来。

当前:B2版(2025年09月23日) 上一版 下一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