缸里的温情岁月
张金刚(河北)
缸,或泥或陶,或大或小,或精致或粗糙,如农家一员,静坐屋里屋外,角角落落。承载着农人的辛勤与汗水,存储着季节的收获与更迭。
缸,堪称农家的脸面,撩开缸,便可知家况。新脱粒的小麦、玉米、芝麻、谷类,刚下场再上房,晾晒风干,绽放一片金黄。满满地盛入簸箕,扬高、倾倒,但闻“唰”地一声,粒粒粮食如疾雨般,欢快地滑入缸底,慢慢堆积。留在簸箕里的顽皮颗粒,跳跃、滚动,拨动着喜悦的心弦。
一家人,欢聚忙乱,片刻间,丰收的粮食,盛满了大缸小缸,冒着尖儿。用手抺平、扎实,盖上盖子,便储下了一年的收获、来年的希望。取粮时,打开缸盖,一股粮食特有的香味扑面而来,心中荡起自足的涟漪。串门的乡亲,习惯望望别人家粮食缸的大小及数量,或者干脆揭盖观瞧,啧舌夸赞一番,主人家自是喜笑颜开。
母亲喜欢将珍贵的鸡蛋,埋入粮食,藏于缸内,日积月累,攒了卖钱;而我却对鸡蛋的美味垂涎三尺,偷偷将手插入缸内,摸出鸡蛋,或破口生喝,或偷偷煮食。母亲的嗔怪随后跟进,让我心虚又甜蜜。
但我更对腌在小缸内的腌鸡蛋情有独钟。攒下的生鸡蛋,洗净、控干;将盐、花椒、大料放入水中,熬煮、晾凉;取小缸清冼、抹净、晾干。将鸡蛋整齐码入缸内,灌入调料水,没顶,盖盖儿;只待腌过时日,捞出煮食。腌制越久,味道越美;略带臭味,越品越香。煮熟的腌鸡蛋,用水拔凉,敲开剥食;或纵切两片,用筷挑食。蛋清细腻滑润,蛋黄鲜艳流油,或泛青呈黑,滋味悠长、令人回味。时常受缸内腌鸡蛋的牵引,回到老家,就亲近那口缸。母亲总会颤微微捞出,煮好,给我带上,那滋味铭记一生。
秋末冬初,大小缸集中亮相。黄瓜、豇豆、辣椒、韭菜、番茄,精切细作,佐以配料,分别腌制在缸缸罐罐中,打造出五彩缤纷的精制小咸菜,清新爽脆、风味独特,成为食粥、吃肉、卷饼的绝配。最隆重的当属腌萝卜、制泡菜。成堆的新鲜萝卜洗净、晾干,分层码入大缸、撒上盐即可;芥菜、洋芋、大白菜、卷心菜等随意搭配,精心调味即成。菜在缸中奇妙发酵成酸爽利口的腌泡菜,丰富了农家一年的餐桌。
杀年猪,腌腊肉,好似过年的序曲。方块五花肉、条状排骨肉,大锅煮好,裹上细盐,盛于缸内。腌制的腊肉,美味喷香,随时可炒、烩、炖食。生活清苦的童年,母亲会趁农闲翻山越岭,采摘大量酸枣,泡在大缸内,制成清淡的酸枣醋;舀上一勺饮用,酸爽。
……
行文到此,忽觉,这缸,已植入我的血脉,映照出不会忘却的温情岁月,更盛满了浓浓的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