倔强的柳树

崔向珍（山东）

       小时候，田间地头总有柳树繁茂的身影，潇潇洒洒地立在那里，默默地留一地荫凉。我们在树荫里歇息或者玩耍的时候，从来没有想过这些柳树的由来，直到父亲讲解“有心栽花花不开，无意插柳柳成荫”的时候，我们才知道，那些柳树原来都是当初分地时随便插在地界处的鲜柳棍。没有人刻意想让它们长成大树，也没有人去为它们浇水施肥，谁曾想这些柳棍会生根发芽，长成一棵棵参天大树。
       对于插柳成荫的说法，我有些不太相信。于是春天柳树发芽的时候，我偷偷地砍了几根柳棍，插到了篱笆墙边。刚开始，我还总是去看它们，后来日子渐长，便没了兴趣忘记了。当我再次想起来跑去看的时候，其中的三根柳棍已经发芽了，骄傲地把鲜嫩的小柳芽绽开在我眼前。我看看它们，再看看另外没有发芽的两根，疑惑地去问父亲，父亲随着我走到篱笆墙边蹲下来，仔细地观察了一会儿，把没有发芽的柳棍拔出来说：“傻孩子，这两根柳棍插反了，它怎么可能生根发芽？”我看着光秃秃的柳棍，不好意思地傻笑了起来。
       随着三棵柳树的成长，我的心智也慢慢成熟。长大以后的我在喜爱柳树的同时，也喜欢品读咏柳的诗词，从“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到“柳条百尺拂银塘，且莫深青只浅黄”，都曾让我陶醉不已。我常常站在自己种下的三棵柳树边凝视它们，初春的烟笼轻纱，盛夏的生机盎然，深秋的金黄浓艳，还有寒冬的玉树琼枝都会触动我的心灵，从而生出无尽的感叹。
       可是当有一天，黄河入海口那莽莽苍苍的天然柳林出现在我的面前时，任何诗词也形容不出我的震撼。这片柳林太让人惊艳了，在芦苇荡和水流的包围中，它们的枝干间透出来的是钢铁般的坚韧，一点也不见平日诗句里如丝的柔软。这些柳树的身躯虽然并不高大，但是当它们抱成团连成片闯入视野的时候，我却从它们无声的倔强中读出了山东汉子固有的豪爽浑厚。无论是聚拢成一个小小的绿岛，还是匍匐在咸涩的盐碱地上，也无论是和风朗日还是风狂雨骤，它们都用发达的根系紧紧地稳住脚下的土地，从容地书写着生命的勇敢和坚强。这些柳树的种子或许从千里之外跋涉而来，一路上穿峡谷过险滩，战胜了无数风刀霜剑，经历了种种千锤百炼，最终在黄河滩上生根发芽长至枝繁叶茂。如此倔强，怎能不铸就今天的这等雄姿呢！
       九曲十八弯的黄河水奔腾而来，在我的面前汹涌澎湃，可我的眼中却只有这些堪称奇迹的柳树——自落地生根开始，这些柳树就不是一个个孤立的生命，它们睿智地抱团生长，一起抵御着艰难的困境，它们从未想过要拥有俏丽柔曼的身影，只肯用绵延不绝的沉稳和刚毅站在黄河的尾闾，站成一道脚踏实地又绚丽无比的风景。
       树如此，人如此，民族亦如此。
       从读懂生命真谛的那一刻开始，这些柳树倔强的身影，就在我感慨万端的心里，站成了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