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那片甘蔗林

魏传伟（四川）

       昨夜梦中，老屋前那片甘蔗林里，满脸笑容的祖父弯着腰收甘蔗，小小的我在青纱帐里钻来钻去，微风拂过，甘蔗叶欢快地发出“沙沙”的响声，空气中弥漫着甜丝丝的味道。
       梦中这片甘蔗林是真实的，每年春风吹醒了大地时，嫩绿的甘蔗苗便像精灵一般破土而出，一垄垄，一列列，整整齐齐地排列在屋前。夏天，甘蔗苗越长越高，越来越壮，入夜后的皎洁月光下，祖父哼唱着戏文，厚重的腔音在甘蔗林上空远远飘去。秋天是甘蔗成熟的季节，它们光滑发亮，粗壮挺拔，一节比一节高，一节比一节长，尽情地展示自己的飒爽英姿。这是祖父最高兴的时候，每逢当场日，他便扛着一大捆新鲜的甘蔗到乡场上卖。黄昏，祖父总是哼着小调，提着两斤散装白酒回到家里，变戏法似地从衣兜里掏出我们心仪已久的零食。
       这片甘蔗林是全家主要经济来源，祖父自己从来不舍得吃，但却时不时砍几根上好的甘蔗给我们吃。我在家排行最小，因此最甜的部位总是在我的嘴里。咬上一口，脆脆的，汁水在牙缝之间游走，顺着喉咙流进肚子，甜到心底，爽在心尖。香甜的甘蔗自然也吸引了邻里渴望的眼神，有孩童半夜潜入甘蔗林，祖父不但不责怪，还会隔三岔五地给每家每户送去一些，不要一分钱。
       在祖父的带动下，村里大多数农户也开始种植甘蔗。一时间，绿皮的、黑皮的、白皮的甘蔗一山接着一山，一坡挨着一坡，一片连着一片，东看不到头，西望不到边，碧波荡漾，浩浩汤汤。祖父常常戴着一顶旧草帽，扛着锄头，牵着我的手登上屋后的山顶，浓浓的眉毛下，他目光坚毅，满脸笑容。
       乡亲们慢慢地富起来了，家家户户盖起来新瓦房。但几年后，县糖果厂破产，甘蔗严重滞销。祖父和乡上的干部把家家户户的甘蔗集中起来，租几辆解放牌大货车到邻近的几个地区去推销，总算为乡亲们挽回了一些损失。这以后，大家不再种植甘蔗了，但老屋前的甘蔗林依然苍翠繁茂，生机勃勃。祖父依旧戴着草帽，哼着小调，锄草施肥，只是他的脸上爬满了皱纹，腰也越来越佝偻了。
       凡逢当场日，不管是烈日当空还是数九寒天，年近七旬的祖父依旧早早起床，吃力地扛着一大捆甘蔗，沿着崎岖的山路来到十多年来始终固定的摊位，静静地等待乡亲们来购买。父亲和母亲曾无数次劝他别再坚持，但他说：“我能帮衬你们多少就帮衬多少，几个孙子今后还要读大学呐！”
       一个秋天的拂晓，全家人还在睡梦中时，正在收甘蔗的祖父突然中风倒下了。秋风骤起，甘蔗林“呜呜”作响，如泣如诉，凄然悲切。
       祖父去世二十多年了，老屋前那片甘蔗林早已变成了荷田。春天，田里冒出了几片嫩绿的甘蔗苗，使劲儿地向上成长，我仿佛看见郁郁葱葱的甘蔗林里，祖父依旧戴着那顶草帽，哼着熟悉的小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