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闲里的闲趣
苗连贵(湖北)
冬日嘴淡,闲来总想咀嚼点什么。
瓜子,葵花子香,南瓜子醇,最有嚼头的是西瓜子。老婆是嗑瓜子能手,瓜子进嘴,“咔”一声裂开,跟着“噗”一下,瓜子皮出来,其唇齿之灵动迅捷,少有人及。我天生不会嗑瓜子,笨齿拙舌,也嫌琐碎,往往连壳带仁嚼烂在一起,不能下咽,干脆吐掉,结果嘴里什么实惠也没落下。前些时老婆买的瓜子里面有一个剥壳器——大约是精明的商人专为我这等人配备的——把瓜子放入,轻轻一夹,壳裂仁出,这就方便多了。但瓜子仁是吃进嘴了,瓜子壳上的滋味却一丝未曾尝到。老婆笑话我,不经唇齿嗑咬,哪得其中滋味?吃瓜子不咂摸品味,吃了白吃。嗯,这话有些道理,世间有些事情不能省略,享受更在于过程。
花生,花生的吃法极多,早先有一种小米花生,经过风干浓缩,比一粒米大不了几许,拈几粒,无须搓捻,吹口气,红衣粉屑纷纷飘落;花生味似乎也浓缩了,极香,嚼一粒,回味悠长。后来,市面上出现了油炸的“大红袍”,以及糖渍花生,多味花生,红泥花生,盐卤花生等,小米花生渐为人淡忘。我则爱吃炒花生,连壳炒,什么佐料也不要,就为吃它的原味。老婆也爱,每听见巷子里一声“炒熟花生咧——”,她就去买几斤,回来装在铁盒里,串门时随手抓几把,出去与四邻分享。吃炒花生犹如我们平时过日子,没有烈火烹油,简简单单却有滋有味。
枣是热烈的,给人以红红火火的感觉,招人喜爱,但枣也有品级之别。老婆在干果行里做过,她说鸡心枣最好,甜而香;灰枣也不错,比鸡心枣大,甜度不减;而冬枣就差些了,品相尚可,却大而无味,且不易保存——就像某些没有内涵的人。我最爱吃山西大枣,《白毛女》里“大红枣儿甜又香”,指的就是它。这种枣个大核小,咬一口全是肉,无论生吃熟食,甜得像浸了蜜,真是枣中佳品!
零嘴儿中最让我难忘的是米泡,也称米花。刚炸熟的米泡,热的,抓一把塞满嘴,嚼几下,齿颊间顿时米香四溢——生米只有炸成米泡,香气才淋漓尽致地发挥出来。
巷子里每隔十天个半月,就有炸米泡的来。炸米泡不带吆喝,炮声一响,生意自动上门:多半是孩子,拿着布袋,也有盆、桶的,循声而来。孩子相互间也是熟识的,于是边玩边等老板一锅一锅地炸,来时一碗生米,走时半袋米泡。
炸米泡有一套“行头”:一炒锅,圆鼓鼓的铁家伙,两头细,中间粗,形制似一枚炸弹;一炭火泥炉;一个手拉风箱;地上还拖着一条粗布长袋,用于接炸熟的米泡。操此营生的汉子多戴一顶破草帽,满面黧黑烟火色,坐在矮脚杌子上,一手拉风箱,一手摇炒锅,烟瘾上来时,忙里偷闲腾出一只手,从棉袄荷包里抽出一支烟叼在嘴上,用火钳从炉子里拈一小块红炭,将烟点着,烟雾丝丝缕缕从鼻孔里逸出。
也就一根烟功夫,火候到了,他“噗”地吐掉烟屁股,腾地站起,喝声:“炸了啊!”所有的孩子都捂着耳朵跑开。只见他用一根短铁棍撬住“炸弹”一头,脚一蹬,一声巨响,长布袋鼓胀而起——就在这响声中,生米“脱胎换骨”,一变而为白白胖胖的米泡了。
米泡的吃法多样,除了“打白口”零吃外,将米泡盛在碗里,加糖,用开水一冲,成为米泡茶,鲜香甜美;将米泡加饧糖,搅匀晾干,切块,即成米泡糕,也可做成米泡球,给孩子拿在手里,边吃边玩。
除炸米泡外,那“炸弹壳”还可炸蚕豆、黄豆、豌豆、玉米,经此一炸,都变得香松酥脆了。东西虽然粗简,但几乎人人爱吃。
大约上世纪末,各色包装华美艳丽的零食争相向孩子们抛媚眼,此时大人们的腰包也鼓了起来,米泡开始式微。此后随着城市的变迁,炸米泡的炮声日渐稀落,终至随着被拆除的小巷一同湮灭了。
如今,有些农贸市场还有米泡卖,包在透明的大塑料袋里,抓一把尝尝,跟先前的参差相似,但哪及刚出锅的香脆甜美?也没有了先前街坊邻里聚在一起晒太阳、边聊家常边大嚼大啖的那种情味,自然,也听不到那令人神往的惊天动地的炮声了。
冬闲日子里的零嘴,嗑着,吃着,心里不觉泛上一缕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