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犁雨
路来森(山东)
暇日闲读,读到明人毕九歌的一首七绝:“芍药花残布谷啼,鸡闲犬卧闭疏篱。老农荷锸归来晚,共说南山雨一犁。”遥遥地,旧时岁月里的那些春日风光,乡间农事,便在脑海中徐徐呈现。万象如迷,竟是那样的美。
现在的农村,一味的“齐整”,街道是正南正北的,房屋是统一规格的,连建筑所用的砖瓦,都是统一色调的。让我觉得,那些房屋,那些村舍,再不是我记忆中的乡村、老家了。所以,很多时候,回到老家,我闲逛村头,常常不得不在童年的记忆中,找寻、品味乡村的味道。
童年记忆中的乡村,老屋是很多的。父子庄园,一代一代人地住着,有些房屋,也许已近百年了,随便触摸一块砖石,你都会触摸到一段沧桑的历史。房屋大多为草坯房,经年的麦草,披在房顶上,由黄变黑,像飘在村庄上空的一块块云。小巷幽深,甚至连街道都是弯曲的,房屋也不规整,零零落落地散布着。大部分的人家,都会有一方篱园,或者在村口处,或者就在自家的大门外。篱园里,种植着自家爱吃的菜蔬和一些杂花野草。春夏季节,菜蔬满园,杂卉蓊郁,满是勃勃的生机。在早晨,或者中午,饭点,常常会看见村妇,从菜园中掐上几棵春韭,施施然走回家,想来,是用那春韭做面条的“浇头”,或者是炒上一盘鸡蛋。春韭炒鸡蛋,是春天的一道美味,那种青碧嫩黄的香,飘满整个村子。一些农家的篱园边,还栽着芍药花,芍药花泼辣,花时一到,就轰轰烈烈地开着,粉红的色彩,灼灼耀人眼目。今年开过了,块根留在土中,第二年依旧烧沸一片。
“芍药花残布谷啼”,是写实。芍药花,花期短,开得烈,也落得快。不几天,就片红脱蒂,春愁一般离散而去。芍药花落了,布谷鸟就叫了;布谷鸟叫的时候,乡下人就“栽瓜种豆”了。这个时侯,就需要一场好雨,而北方的天气,又偏偏是“春雨如酥贵如油”的,所以,“望雨”,便成为乡村里的一道风景。常常,于某一天早晨,或者黄昏,会看到有农人站立村口,望向远方,看看有没有大片的云彩自远方飘来。身后,是稠密的老屋,是疏落的篱园。一只狗,在村头跑来跑去,或许是累了,就把身子侧在篱笆边上,翘起一条后腿,撒一泡尿,然后,落寞而去。大概,也是去寻找那春天的雨意了。这家狗,是很贴农人心的,它们知道,这个时侯,农人们在盼望着什么。
一场雨,到底还是落下来了。淅淅沥沥地落个一天,然后雨过天晴。雨停的那个早晨,你又会看到村头的农人了,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抽烟,聊天,聊得最多的是昨日的雨情。天空,晴朗如洗,辽远而通透。身后的篱笆,泛着油亮的光,几朵牵牛花,清脆地开着。农人的脸上,溢着湖波般的明媚。有农人,会扛上一把铁镢,走进村头的农田里,用力刨下,然后将泥土攥在手中,看一下,嗅一下……他是在估摸这次春雨的情状。“一犁雨”,或许是最好的雨情,或许会给春天的土地带来最好的墒情。可以深耕,更可以“栽瓜种豆”,土的湿度恰好,种子点下,不几天,地面上就已春芽遍地了……
这,就是童年的乡村,如今,思之如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