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常味难忘
——西欧中餐馆见闻
晓蔚
现在,出国对中国人来讲,已是家常便饭,但我还是不时回忆起20年前在欧期间的情形。因有接待者的周到安排,当年我们一行人每天的餐饮多为中餐,半月里,竟进了十几家中餐馆,不仅品尝了多种烹艺,也见识了远播外乡的中华美食文化。
到巴黎的第一天,早点和晚饭都安排在一个名叫“海天”的饭店。店铺不大,也不豪华,所在更非繁华之地,只是离达姆广场不远,是个温州人开的餐馆。我们于中午12时许到达时,店内已是坐得满满的,连门外临时增加的几张桌子都没有空位了。店主人让我们稍等片刻,好不容易轮到我们了,一落座便感到这里的一切都是神州韵味:饭前一杯茶,饭菜清淡,菜品有醋熘白菜、红烧鸡块、虾仁豆腐、梅干菜扣肉、素炒荷兰豆,还有一大碗鸡蛋汤。除了饿的因素,还因为饭菜对口味,所以即使每样菜的量并不算少,但大家还是将之一扫而光。思念家乡的第一印象就是美食,这个记忆,早就存放在胃里面了。
第二天中午,我们换了—家饭馆,叫作“福临门酒店”,名字很中国,店堂干净雅致。据说店主是从新加坡来的,讲的是广东话,我便以同乡相称,搜肠刮肚地将仅会的几句粤语派上用场,大家便拉近了距离。他做的特色菜是“老板鱼”,鱼肉非常细嫩,此前我们谁都没吃过这样的做法,因此至今仍记忆犹新。
在荷兰的阿姆斯特丹,有—家设在船式建筑上的中餐馆,装潢雕龙画凤,如宫如殿。大门口的弥勒佛老远就朝着我们笑,进门的橱窗里,展示着各式中国艺术品,餐馆里面满满地坐着当地的用餐者,顾客傍水就餐,别有情趣。其实,在此间我等才是“老外”,只不过,进了中餐馆,便像是回到了自己家。
德国法兰克福的“成吉思汗”饭店,是我们当年所光顾的中餐馆中最堂皇、最讲究的一家。成吉思汗是个重武功的人,毛泽东形容他“只识弯弓射大雕”,而这饭店却是—派斯文。除了菜品色香味俱佳,饭店的环境也特别干净,餐具尤其讲究卫生,每盘菜都配有一把公用勺,想必是借鉴了西人的食法。几把勺虽小,却显示出—种分餐而食的健康意识。
近一个月的出访,我们所吃的都是普通的中式饭菜。在西欧吃中餐,让我们少了远离祖国之感,进了饭店便有了回家的感觉,其实,是“胃”回家了。
人有一种复杂而丰富的味道记忆。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其实就是养一方人的胃罢了。人生在世,无非“吃喝”二字。将生活嚼得有滋有味,把日子过得活色生香,往往靠的不只是嘴巴,还要有一颗浸透人间烟火的心。《红楼梦》里贾宝玉挨了打,好不容易恢复了一点胃口,要吃“小荷叶儿小莲蓬儿的汤”,贾老太太连声催王熙凤去安排。和世界上很多让我们牵肠挂肚的好东西一样,“慰藉美食”往往并不昂贵,但却既具体又实在。幸福在哪里?就在精微细小的味道里。在我们失意、低落、没有胃口、觉得了无生趣的时候,美食能抚慰我们的情绪,让我们眼前一亮,胃口大开,重新发现“不如意事十之八九”的人生也有很多可恋之处。
记得小时候,重感冒发烧初愈,食欲开张之时,尤想小进母亲做的盐白菜——大白菜上市,母亲购得些许,洗净晾干水汽;炒熟盐,混以花椒粒,涂抹两面菜叶后,置平底瓦钵中摊开,层层相叠,上压重物,加盖;渍数日,白菜出水过半,清脆有韧劲,取出细切,略以辣椒粉、白醋,味精拌之,无须油则素雅清浥,回味无穷。孟子曰:“饥者甘食,渴者甘饮,是未得饮食之正也”。从这个意义上说,美食就是文明的一种标志,而将怀念美食视为是一种审美行为,恐不为过。
正可谓,乡土与民本,乃饮食文化之经纬。
最是家常味难忘。在家时常下厨,将锅内放猪油,中火烧至五成热,下肉片略炒,再加精盐炒至出油,此时肉片微微卷起,肥肉透明,呈灯盏碗状,便叫“灯盏窝”。作为成都人,在外总想念资格的回锅肉,特别是可遇而不可求的“灯盏窝”。炎黄子孙,聪明不让蓝眼人,在饮食上的追求与技艺更是妙不可言,待到中餐馆遍布欧罗巴之日,便是中西饮食文化水乳交融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