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签

邹伯芬（浙江）

        每次将一些看过的书送人时，常常要将书再翻一遍，别人也许在意书中夹着什么不便送人的东西，因此翻书有临别检视的意味。我翻开书，主要是为了将夹在书中的书签再摩挲一遍，记住彼此曾经与共的朝夕晨昏。里面的书签，就一齐夹着，送给下一个与书再见的人，也祝福书本在乔迁之后，找到知己。
　　对于一本书而言，书签是跟着文字游走的伴侣。有时手中的书看到一个段落，或因时不我与，必须暂时歇下；或因眼神困顿，必须稍作休息；当然也有时是与书中的内容交缠，无法持续阅读。书签像是书本的守门员，暂时接替了翻动的手，让我们的阅读放心地停格。尤其像我这种贪心又散漫的阅读者，常常为了取阅的方便，所有可以放置的空间，都要堆叠一摞摞的书籍，让自己随手可得。这些书各章各节，先来后到，并没有赋予太多的次序，今天看这章，明天翻那页。一本书，有时还穿插着几张书签，成了书里落了籍的居民。
　　像手上拿着的这本画册，是画室的同学一起邮购的，书到时，老师现场演示，挑了画册中的几幅画作，与当时我们正临笔的花卉作对照，一面示范，一面解析，夹在里头的书签，就是老师随手画下的一朵玫瑰花，我拿回来种在书里，满心期待哪天画笔一挥，许诺给自己一座玫瑰花园。
　　而从《雪莱诗集》里掉落下来的牙签，则是应对了作者的习惯，听说雪莱常在阅读之后，将牙签随手夹到书页间，正预告着后人开启这本诗作时，从中拾取的正是诗人的“牙慧”。
　　无心插下的书签，日后再照面时，有时竟隐约潜藏着某种机锋。书架中抽出的一本季羡林先生的《牛棚杂忆》，居然夹用了新买来的衣服里的标签，我自己都不禁莞尔，这简直是文学里的反差手法。每个第一次与季老见面的人，都差点将他误认为一个农村老翁，永远身着一袭褪色的中山装，脚着一双旧球鞋，背上个旧背袋，再加上牛棚里十年的沧桑，任谁都无法一眼识出这位是懂十几国语言的国际知名学者。吊诡的是我竟在这位不重穿着外饰的学者传记里，用了浮华世界里的衣服标签当书签，季老如今远却红尘，但他留下的学人典范，时髦的服装设计师，会用怎样的 元素去定位他呢？
　　书中最多的书签是叶子，有名字的、没名字的，全是一段段路程的衔接。没事时，到处走走，有树的地方就有落叶，那是书中造型最多样也最奇巧的书签。有时将一本书打开，逐页翻看，无意间竟掉进不同面貌的树叶里，闻着枯叶的余香，摩挲掌纹般的叶脉，每片叶子的梦，如果是——“让霜染红，让流水轻轻行过”，我让他们局促在一个页面，是否阻断了它们梦的飞翔？
　　近日里，疯狂地迷上手作布品，随意的剪裁，粗糙的缝制，却自我感觉极好。有一天突然想起在日本坐电车时，常常看到许多人捧着的书籍都套着书衣，帮书本做些衣服吧。东市买布匹，西市买配件，于是一件件书衣穿在不同的书本上，当然，我记得在书衣里，以细绳、细布条，穿上个珠子，替这些衣服，配上牵引的书签，引领阅读者一步步走出文字里的迷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