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草池塘萧萧暮

梁永刚（河南）

        昔日的乡间，每个村庄几乎都有自然形成的池塘，星罗棋布地散落在村里村外，成为一座村庄灵动的标记。池塘如镜，映照出村庄的沧桑容颜；池塘似眸，洞察着村庄的前世今生。一塘盈盈碧水，沉积了悲欢离合，盛满了兴衰枯荣，目睹了人事更迭，见证了一代又一代人的生老病死、婚丧嫁娶，也为村里的人们洗去了岁月的尘埃与浮华。   
        因地理位置和自然风貌的不同，每一个池塘都有属于自己的名字：或南塘或北塘，或苇子塘或莲藕塘，或锅底塘或鏊子塘……名字虽俗，却朗朗上口，像农家孩子的乳名，叫起来顺溜，听起来亲昵。和故乡的其它风物一样，每一个池塘都是有灵性的，农人们的一腔呼唤，一声叹息，抑或是荷锄而归时哼唱的一段小曲儿，长了腿的风都会迅疾地将之传到或大或小、或深或浅的池塘耳中。芦苇轻摇，荷叶曼舞，蛙声阵阵，鸭鹅嘎嘎，都是池塘温情的应答和脉脉的回音。你若留意观察就会发现，一年四季里，池塘的表情都是不同的，春日的娴静，夏日的喧闹，秋天的澄澈，冬天的素洁，你怎么看都看不厌，更看不够。
        临水而居，是先民的生存法则，一方饱经风霜的池塘，是田园风光不可或缺的景致。池塘的岸边多会有一处敞亮的空地，散落着数块大小不一的石头，这些摆设都是村妇们为淘粮食洗衣裳准备的。天长日久，人气渐旺，池塘边演变成了村人们的娱乐休闲之地，夏日纳凉，冬日晒暖，一年四季都弥漫着融洽的气氛。在我童年的记忆中，老家的池塘虽年代久远，但池塘里的水一年四季都没有干过，靠着池塘住了不少户人家，青石条从岸上一直延伸到水中，下面长有滑溜溜的青苔，上面明洁朗润，是被洗衣的农妇们成年累月地揉搓出来的。
        我一直固执地认为，没有池塘的村庄，看上去根本不像村庄。池塘是村庄的眼睛和灵魂，一个村庄如果没有几处池塘，不仅会缺少神韵和灵性、风采与光泽、生机与活力，更会给人一种冷漠、干瘪、枯燥的印象，就像一位瘦弱多病的女子，你为她叠加再多华丽的衣饰，也难遮她枯槁如灰的面色和黯然无光的眼神。
        如今，老家的青壮年纷纷背井离乡，去了遥远的城市谋生，空壳般的村庄成了老人和孩童的留守之地，曾经丰腴温润的池塘也进入了垂暮之年，或是露出坑底，或者瘦成窄线，更有甚者将其填埋后盖上了漂亮的小楼。远远看去，那些尚存一丝气息的池塘像极了盲人的眼睛，空洞无光，深深地陷入苍凉的废墟里，湮灭在岁月的长河中。
        我想，总有一天，这些苟延残喘的池塘会一个一个地从村庄里完全消失，从村人的记忆里彻底淡出，与此一起消失的，还有鸡鸣犬吠的田园牧歌，以及让人无法释怀的乡村记忆。没有了池塘，从此，偌大一个村庄，再也找不到一汪有根之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