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角已收无别事
卢海娟(吉林)
        谷雨前后,妈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布口袋,把麻绳解开,“豁”地一下倒出一堆豆角籽,豆角籽身上有的长满萌萌的波点,有的长着抽象派的花纹,它们颜色不同,形状各异,每一种花纹代表一个品类——就像人一样,豆角也有不同的长相,不同的身高和味道。
        有着薰衣草般迷蒙的紫色,上面均匀地散落深紫色的点点,个头中等,身材扁圆形,像晶莹的紫玉珠子一般的,妈说这种叫“油豆角”,这是村里人最喜欢的品种之一,它外皮长大肥厚,炖好后里面的豆角粒又面又香。初秋,炖一锅豆角,捎带着烀几个茄子、几个土豆、几穗玉米,锅边上再贴一圈玉米饼子,这是我们最喜欢的日常美食。大铁锅里,妈先炒豆角,豆角像怕疼的孩子般没命地嘶叫,妈不管这些,用大铁勺翻搅,直到豆角由苍绿变成油绿,被彻底杀了青,妈才加盐,添上半瓢水,把洗净的土豆茄子玉米铺在豆角上头。然后把发酵过的玉米面加上碱,用手团一下,团成橄榄形,用力向锅沿上一掷,让玉米饼子牢牢地贴在锅沿上,依次贴上一圈,盖上锅盖,我们便在锅灶下架上劈柴。
        用不了多久,锅里便会热气蒸腾,此时不能停火,要把锅里的汤水炖干了才好吃。等到锅里发出吱吱的轻响,快速把火撤小,用灶膛的余火慢慢焐。焐到香味扑鼻时,掀开锅盖,只见土豆、玉米和茄子上面密密麻麻一层油珠子,玉米饼子也有一部分洇了汤水,微微变了色。把土豆茄子玉米拣到小钵子里,把玉米饼子铲下来放到盘子里,玉米饼子贴着锅沿的地方是一层焦脆的锅巴,呈现一种艳艳的咖啡色,咬一口,满口留香,倘若吃到沾了汤水的地方,还有一种豆角土豆茄子混合的咸香,让人忍不住狼吞虎咽。
        可以盛豆角了。每个人盛上一大碗,豆角就是主食,再盛一碗自家做的大酱,配上茄子土豆玉米和玉米饼子,还可以去园子里薅几根葱,摘两根黄瓜,摘几个辣椒,扒几个洋葱,扒两头蒜……这些都可以蘸酱吃,或者干脆蒸上一碗鸡蛋酱,里面切一点尖椒,捏几节芹菜——随心所欲。每个人都可以在豆角里加入自己想要的味道,每一次炖豆角都可以加入杂七杂八的“借光者”,也正是由于这些食物的介入,一锅炖豆角才会让人留恋不忘。
        “油豆角”有点傻,总是摘了这茬结下茬,豆角的老藤枯黄了,它就跑到藤尖上结,成串的豆角挂在藤上,很是喜兴。它结得多,又好吃,每一年,我们的餐桌都少不了它的陪伴。
        比“油豆角”籽粒大,身材扁扁的,白底子上有黑色的花纹的,是“江豆宽”。这种豆角皮厚豆小,肥大而又有肉感,是一些不喜欢吃豆粒的人的首选。把“江豆宽”切成丝,与肉丝同炒,豆角丝青翠欲滴,肉丝粉嫩,颜色诱人,吃起来清淡可口,这可是用来待客的菜。还可以斜斜地片成片,与土豆片一起清炖,等到快熟时,加一点芹菜末、一点蒜蓉,青碧与素白相间,豆角香与蒜香相融,是喜欢清素者的美味。
        棕黄色豆粒,不鼓胀,不圆润,小小丑丑的是“懒老婆乐”。这种豆角长得糙,个子大,每个豆角足有一寸宽,半尺长,摘几把就装满筐了,很合乎“懒老婆”的心意。不过这种豆角皮很容易老,口感不够脆嫩,炖好后外皮又容易碎,所以只有其它豆角供不应求时,它才会走上餐桌,一般多用作切豆角丝或是煮熟剥皮晾成干菜。
        小孩子们喜欢“小挤豆”,这是一种皮薄豆多,子粒饱满的“面豆角”。成熟了的豆角是奶黄色的,每一粒都圆鼓鼓的。这种豆角不过十厘米长,它们挨挨挤挤地结得满藤都是,撸一把很有质感,炖好后表皮呈黄绿色,豆粒往往会挤出来,鲜嫩的豆粒是荷花粉色的。哪个孩子能攒下一碗荷花粉色的面面的豆粒,绝对是一笔值得炫耀的财富,想一想那又面又香的美味,每一个看到的孩子都会馋涎欲滴。
        下霜之前,最后一批青菜被抢收回来。仍然娇艳嫩绿的豆角叫“冻死鬼儿”,把它们摘下来,用杏条筐盛了,挂在仓房的梁上,通风又凉快,它们就以为自己还吊在高高的藤上,即使搁上一个多月,“冻死鬼儿”仍然精神奕奕,仍然水润而又丰腴,炖出来肥嫩又美味。
        “豆角已收无别事,待同野老赴襟期。”吃过了“冻死鬼儿”,鲜菜便进入冬眠期,“冻死鬼儿”是一年当中对豆角的最后温习。
当前:B3(2018年10月20日) 上一版 下一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