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南山下的雄鹰
四川传媒学院 温琦
“真的太饿了,真的是永生难忘的饿。”微信的聊天界面上,他在两个“真的”的后面配上了“大笑”的表情。
对于巨大的涉案金额,他提都没有提过一句。回顾当年,彻夜不眠的高压工作、和歹徒的凶险搏斗,对他来说都远不如一场三天两夜的饥饿来得记忆深刻:“那是一种——肠胃在收缩时痉挛的痛苦。”
1997年5月19日,广东省粤东地区发生一起特大抢劫案件。7名歹徒枪杀3人后,携巨款潜逃。在揭阳市警方的共同努力之下,于7月29日成功将全部犯罪嫌疑人抓捕归案。
深山潜伏、电脑追踪、杀人抢劫,与歹徒展开体力和脑力的周旋……
“小说都未必敢这么写吧?”我惊愕。
“别说了……结案后带回家的衣服全都扔掉了。”妈妈说。
公安相关档案里记载了那场惊心动魄的对决。在档案里,他和他的同事们被称为“大南山下的雄鹰”。
但我努力在脑海里检索跟他相关的故事,能想到的,可能只有他戒酒的故事。
在一个棘手的案件成功侦破后,老爸在饭局里被同事们灌个透醉。在医院醒酒后,他用同事的手机打电话告诉外婆,说是想给我通个电话。
我听到他迷迷糊糊地唤我的名字后,一声不吭,挂断了电话。
喝酒=不听话=破坏警察的形象,这个道理,是一个五岁小孩都懂的道理。
几个月之后,外婆告诉我,我爸戒酒了。
“哥,不用那么严肃吧?又不是办案!”乔迁新居的舅舅在宴席上被酒精刺激得面红耳赤,老爸在众多亲戚的起哄里尴尬地推开舅舅的酒杯。
在那些我看得见看不见的酒席里,喝醉的人执拗地劝酒,而他,同样执拗地红着脸推开了无数次递到他面前的酒杯。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不明白这个在临近睡觉的点里从300多公里开外带着一堆土特产赶回家,又在手机震动的催促下深夜回到工作岗位的人为什么会是我的老爸。
他会在填写资料的时候,如同出入境管理部门的民警一样问我何年何月何日出生;靠着汽车导航在他不熟悉的路上兜兜转转到达我的学校,除了高三,其余的时间还要跟正在公司开会的妈妈核实我在哪个年级、哪个班。
从故意忘记老爸的手机号码到修改长得和他一模一样的眉形,再到隐藏家乡话的口音,我铆足了劲儿想和他不一样。尽管如此,逢年过节我回到老爸从小长大的镇子里,还是躲不过七大姑八大姨的一句“跟她爸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
“侬家郎有炕成百万无?”(你女婿藏了多少存款?)
“哈?”
假期回老家,外婆被这样的问题吓得浑身一震,和问问题的村头大婶同时发出了气息充足、感情色彩浓重的疑问词。
我跟老爸复述了外婆和村头大婶的寒暄。
“不值得。在牢笼里用‘我是农民的孩子’开头的忏悔书,真的太多了。”爸爸听到了这个问题,少有地打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