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国情怀
陈海龙(四川)
进厂的时候我还是个快乐的单身汉,转眼就要到古稀之年了,面对眼前这个实实在在的家,我总感觉人生好像就是一场梦。
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常常问自己,这一切是真的吗?望着眼前这花园般的工厂,望着这舒适温馨的生活环境,望着意气风发的年轻人在欢笑声中走进车间,回忆慢慢地展开了它长长的画卷。
一个极具诱惑力的号召——“到大三线去”,将河南新乡一家航空工厂搬迁到了四川宜宾长江边上,几千名工人就在江边的乱石堆中开始创业。
53年前,一大群说着南腔北调的外乡人在四川宜宾黄桷山扎下大营,从“国营三江机械厂”这块金字招牌被挂出那天开始,这座工厂的神秘感便开始在古城蔓延。
“三江厂,造飞机的。”当人们确信这一消息的时候,三江厂的知名度便被人越传越广。
我是从红军四渡赤水那条著名的河边走进工厂的。我们八个学徒工挤在一间10平方米的房间内,清一色的地铺,工厂能提供给我们的,只有一捆睡觉的稻草。能从知青走进航空工人的队伍,我们都很满足,毕竟有了自己的家。
那个被我们称为“摇晃楼”的家实在太穷了,有一半的人连草席、枕头都没有。我和我的同乡共睡在一张包被子用的油布上面,用脱下来的衣裤做枕头,半夜在干打垒的房子里常常被冻醒。
那时候,我们别无他念,只知道拼命地干活。如果能看一场露天电影,已像过节般的兴奋。虽然有限的粮食总是填不满我们的肚皮,但神圣的使命感却点燃了我们献身航空工业的热情。
我骄傲,我们是航空工人!
搬进名副其实的单身楼是5年后的事情。虽然仍是8个人一间,但已经有了双层上下床和一张8人共享的桌子。这个新家宽敞明亮,热闹异常。每到春节,厂领导都要登门给我们这些不能回老家的单身职工拜年,弄得我们这些学徒工很不好意思。
业余时间,我在窗台上种了一盆茉莉花。我常常望着天上的飞机感到自豪,因为机身上有我们生产的产品。
我骄傲,我们是航空工人!
家里的成员陆陆续续地被漂亮的姑娘“带”走了,单身楼逐渐演变为家属宿舍,我也有了一间12平方米的房间。不久后,一个同是航空人的女人闯进我的生活,带给我一个关于家的概念。
家属宿舍一住又是5年,我们走进了双职工分房的行列,有了一个正规的家。说它正规,是因为有了一个小厨房的缘故。我们一家三口挤在一起,因为没有一个放饭桌的地方,只好在走廊里吃饭。
生活是清贫的,我们从清贫中汲取营养,无怨无悔地耕耘着航空工业这片神奇的土地。
我骄傲,我们是航空工人!
改革开放的春风吹拂着祖国大地,给工厂带来了生机与活力。当一系列强有力的政策、措施注入工厂时,一夜之间,沉睡的工厂苏醒了。
经过“军转民”剧烈的阵痛,经过艰难的体制改革摸索,脱胎换骨的大三线向社会揭开了它神秘而又不寻常的面纱。航空人再次“破冰”,工厂面貌日新月异,科技成果捷报频传,经济效益直线上升。三产分离、转轨变型,军民结合、并驾齐驱……一幢幢家属宿舍楼拔地而起,我们终于搬进了一套三居室的家。
铝合金窗户、草绿色防盗门、水磨石地面、砌满白瓷砖的厨房、马赛克铺的卫生间……有了卧室、饭厅、阳台和宽敞的客厅,以前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情,魔幻般地出现了。
当我与家人在新房一起收看电视节目的时候,那彩色的画面令我回忆起过去几十户人家站在空坝上,共看一台黑白电视的情景。
当我坐在书房里用电脑写作的时候,我会常常想起上世纪七十年代伏在床上抄稿子的艰辛。
当我扭动天然气开关的瞬间,我自然又会想到创业初期自做煤球的艰难岁月……
忆往昔峥嵘岁月稠。创业是艰苦的,创业是难忘的,汗水浇灌的果实却是花一般的香,蜜一样的甜。
今天,我们的工厂改为了公司,单位名称变了,但我们航空人献身国防的心始终没有变。一排排新楼拔地而起,一座座厂房浴火重生。在西部大开发的号角声中,“航空报国,强军富民”,航空企业一枝独秀,谱写着航空人新的传奇。
进厂的时候,师傅对我说:“你要以厂为家”。哪怕我现在退休了,师傅的话,还一直在我耳边回响。是的,工厂就是我的家,只有这个大“家”兴旺发展了,我们的小家才会幸福美满。
是的,我们航空系统的40多万职工,本来就是一个团结和睦的大家庭,这一辈子,能生活在这个家中,我感到很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