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读时光
刘椿山(重庆)
家里的阳台不大,内置的那种,与客厅连为一体。我和母亲各占阳台的一头,她绣花,我读书。
母亲绣的是一双鞋垫,是为她的孙子绣的。从一开始,母亲就绣得很仔细,连鞋垫背面的线角也顺得整整齐齐的,正面更是平整得找不到一个线头。偶尔,母亲会抬起头来问我:“也不晓得‘小东西儿’喜不喜欢?”母亲总是称她的孙子为“小东西儿”,对他关爱备至,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又怕化了。
我读的是俄国伟大的无产阶级作家高尔基的名著《母亲》。每读上几段文字,我便会抬头看一眼坐在我对面绣花的母亲。我看见架在她鼻梁上的老花镜滑到了她的鼻尖上,还有几缕白发从她的帽沿儿里钻了出来。一看到滑到她鼻尖上的眼镜,我就有些想笑,而那几缕从帽沿儿里钻出来的白发,又让我笑不出来。
有时候,我抬头看母亲的时候,正好她也抬起头看我。我逗她说:“你看你,叫你读书你偏不听,非要绣花。”母亲莞尔一笑,问我:“几点了?煮饭的时间到了没有?”母亲从没有进过学堂门,“大字认不得,小字一团黑”,她知道我在开她的玩笑,却也不恼,只是把话题引开而已。
阳光暖暖地透过窗户,像一张薄薄的蝉翼贴在我们身上。待我再抬头望时,看到窗台上,那盆从老家移栽过来的韮菜绿油油的,长势正旺,透过那丛新绿,我眼前的时光仿佛回到了三十年前。
那时的我大概十来岁的样子,母亲也还很年轻,头上一根白发都没有。母亲总是会在夜里点一盏煤油灯在床边,她坐在床上绣花时,我就搬一条高凳坐在床前写作业。母亲一边绣花,一边叮嘱我要好好念书,将来长大了才会有出息,她偶尔还会从床上探出身子来,朝我的作业本上看一眼。虽然母亲不识字,但她可以从本子上的留白,知道我写得认不认真。
夜静静的,铅笔尖在作业本上摩擦着,发出沙沙的声响。煤油灯越来越暗了,母亲从床上探出身子,用手中的针拨了拨灯芯,屋子里一下子又亮堂了起来。就在那一刻,时间仿佛凝固了,周围的一切景象都被锐化,母亲的样子就那么清晰地在时光的长卷上立着,哪怕经过了三十年的岁月消磨,她用绣花针拨灯芯的画面仍然那么深刻地留存在我的记忆中。
遇到了下雨天,母亲就无法下地干活,这个时候,她会搬一把椅子坐在大门边绣花。她绣花的时候,我就搬来家里吃饭用的小方桌,摆放在大门的另一边写作业。我总是喜欢这样紧邻着母亲,听她偶尔唠叨上两句,从不觉得她的话多。雨下得淅淅沥沥的,雨水顺着屋檐上的瓦沟,一串一串地往下落,打在地上发出“嘀嘀嗒嗒”的声音。时光被母亲穿进她的针鼻儿里,又一针一针地绣成好看的花,那些花便有了岁月的芬芳。
我轻轻地将手中的书合上,默默地注视着母亲,她正倾腰颔首,挥舞着手中的针线。岁月悠悠,一晃眼三十年就过去了,母亲的容颜已不再年轻,而我也已是人到中年。回首过去的路,我这才发现,自己和母亲共度的时光并不多,尤其是在我当兵以后,和母亲在一起的日子更是掰着手指便可以数得清楚。如今,母亲来到城里和我住在了一起,我要倍加珍惜和母亲共同度过的每一天,让这些时光在生命里烙下深深的印迹。
母亲静静地坐在阳台上,时间把她定格成了一幅温馨的画面,我看见在岁月的深处,母亲正深情地回头张望。
绣花母亲读书郎,相依相伴岁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