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夜归人
张燕峰(河北)

每当回忆起儿时,我的脑海中总会出现一幅画面——风雪之夜,我家的院门被轻轻推开,爸爸披着一身雪走了进来……

那时,爸爸还很年轻,在离家十里外的县城高中当教师。那个时候少有自行车,每天下课后,爸爸只能徒步回家。夏天尚好,冬天天寒地冻,风雪载途,其间的艰难可想而知。

还记得那一年,我大概是五六岁的样子,冬天里有一次下了大雪,百无聊赖的我便趴在窗台上,看窗外的雪花扑簌簌地往下落。很快,地变白了,家家户户的屋顶变白了,远山变白了,树尖也变白了,天地间白茫茫的一片。天气渐晚,人们早早地拉严了厚厚的窗帘,一家人围坐在暖炕上,谈天说地、闲话家常。村路上寂静无声,偶尔传来几声零星的犬吠,把无边无际的寂静撕开一道口子,很快,这道口子便愈合了,黑暗悄悄袭来,把乡村包裹得严严实实。

雪下得久了,窗户上便结出一层厚厚的霜花。我向窗户长长地呵一口气,霜花融化后露出一个小小的圆点,好像邻居家妹妹脸上的小酒窝;再长长地呵一口气,那酒窝便更大了。我用手指把融化后的水和周围的冰抹去,窗玻璃恢复了洁净明亮,我又可以在夜色中观察到院子里的动静了。

妈妈把炕烧得热热的,屋子里水汽缭绕——锅里是给爸爸烧的洗脚水,笼屉里是给爸爸热的饭。妈妈一边拉风箱,一边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脸上满是担忧与牵挂的神情。

这时,只听“吱嘎”一声响,院门被推开了,模糊的夜色中,一个熟悉的身影走进了院子。“是爸爸回来了!”我欢喜地叫道。妈妈停止了拉风箱的动作,我看到她的脸上绽放出宽心的笑容,那双秀美的眸子闪烁着光芒。

妈妈连忙起身向屋外走去,正好与推门而入的爸爸撞了个满怀。爸爸已完全成了一个雪人,帽子上、衣服上、鞋子上,都落满了厚厚的雪。妈妈为爸爸清理身上的雪,我则站在炕上用小手去焐爸爸的脸,爸爸用他冻得冰凉的嘴唇在我的鼻尖上轻轻一吻,我便“咯咯咯”地笑了起来。见此情景,妈妈笑了,爸爸也笑了,屋子里立刻春暖花开,变得温暖明亮起来。

当热气腾腾的饭菜端上桌来后,爸爸一边吃,一边检查我背诵诗文的情况。这个时候,妈妈坐在一旁,目光如多情的蝴蝶,一会儿落在我的脸上,一会儿又落在爸爸的脸上……

几十年过去了,岁月的风雪已染白了爸妈的头发,也压弯了他们的腰板,而我也已步入了中年,从那个温暖宁静的乡村来到了异乡。一路跋涉,我遍尝人情冷暖。如今,看着已至耄耋之年的爸妈垂垂老矣,我多么希望时光能够倒流,让我能再回到从前,回到那些寂静而寒冷的夜晚,和妈妈一起等待爸爸回家。

恍惚中,我如重临童年情境,看到爸爸披一身雪,微笑着向我走来……

当前:B3(2019年01月16日) 上一版 下一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