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沉的土地
谢章成(江西)

    回到老家,没有什么事时,我总喜欢一个人到处走走。

    小草已经泛青,但春寒犹未退尽,天空灰蒙蒙的,似乎就要下雨。

    我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地来到了那片无比熟悉的土地。从孩提时起,我就光着脚丫在田里戏水、在地头摘草莓;待我稍长大一些后,又在田里捡田螺、抓泥鳅、拣花生、挖红薯……这样的生活,让我拥有了一副健康的体魄,我真的要好好感谢这片土地。

    捡起一块泥土轻轻地捻着,捏细了的泥土从我的指间悄然滑落。天色还没有暗下去,周围静悄悄的,这片熟悉的土地在我面前竟如此深沉,我似乎能听到她的心跳。站在田间,童年的生活影像开始在我的脑海中浮现:夕阳西沉,炊烟袅袅,我家的房前屋后,鸭子“嘎嘎”地叫着,鸡儿“咯咯”地唱着,母亲一边端着箩筐给它们喂食,一边呼唤着我的小名。听到母亲的呼唤,我光着脚丫往家里跑去,父亲依然佝着身子在地里一锄一锄地用力挖着,锄头震得土地“嘭嘭”作响……

    走在这片深沉的土地上,每一块田的名字我都还记得十分清楚。这一块田叫“大口”,因为面积大,能打二十多担粮食;那块地叫“屋背头”,因为位置在老屋的后面……有了这些名字,家里人在什么地方一说我就知道:“你爸在屋背头锄地,喊他回来吃饭吧。”“送碗茶去大口,你爸在那儿栽禾。”……那些遥远的声音随着脚步的挪移在我的耳边萦绕,儿时宛如昨日。

    还记得年少时的暑假,父亲总带我在“大口”耘禾。“大口”那么大,耘完一个圈要花上半天的时间,粗糙的禾叶把我的皮肤扫得火辣辣生疼,当时的我觉得种田真苦,下决心要好好读书走出农村。后来,我考上了大学,便兴奋地觉得自己终于跳出了“农门”,再后来,参加工作后,我就很少再回到这片土地上来了。

    时光走得飞快,父亲过世了,母亲也日渐衰老,我想把母亲接到城里生活,同时也有人劝我,干脆把老家里的房屋田地处置了,以免总是挂心。可我知道,一旦如此,这片曾经养育了我的土地便将和我彻底地分离了——在农村时觉得辛苦,但一旦思及要永远离开这片土地,竟又依依不舍。

    母亲对我说:“你们有了城里的工作,好是好,可惜就不能照料家里的田地了。”对于这片曾洒下自己无数汗水的土地,母亲总怀着深深的眷恋。我安慰母亲:“退休后,我会回来照看这些田地的。”

    “要是你们老了呢?你们的孩子也会回来吗?”母亲这样问我。

    我无法回答母亲,并因此陷入了深深的沉思。我和妻子曾经商量过,将来退休后,我们夫妻两人准备回老家安度晚年。到那时,我们可以种几垄菜,养几头猪,喂一群鸡鸭,以安好的田园生活打发余生。对于生我养我的这片土地,我始终是有感情的,至于成长于都市的家中下一代,那就很难说了。

    近些年来,这片深沉的土地,默默地送走了一个个曾经被她搂在怀里长大的孩子。我虽有意在未来守护这片土地,但是我的孩子呢?恐怕他会和很多农人的后代一样,最终汇入了城市的洪流,那时他们是否还会记得这片父辈祖辈世代扎根于此、辛勤劳作过的深沉厚土?

当前:B3(2019年03月06日) 上一版 下一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