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绿树说流年

高巧燕（湖北）

    几年前，先生退役后回到孝感，在我们自家的院子里陆续种下了丹桂、香椿树和枣树。丹桂金秋飘香，芬芳怡人；香椿的嫩芽在清明节前后掐下，洗净切碎，拌匀蛋羹煎炒，是春日餐桌上一道不可多得的美味；而那棵其貌不扬的枣树，是我们搬家回孝感后的第一个春天，先生特意从花木市场买回来栽在院中的。

    说起我们与这些树的渊源，要追溯到十五年前的那一个冬天。

    那是我第一次随先生回老家拜年，记忆深刻。先生家大门前的空地上，半伏地生长着一棵树干约有一人围抱粗的枣树。冬天里的枣树掉光了叶子，只剩下光秃秃的枝丫在风中沉默。我们在门前观景的时候，望着远方在薄雾中连绵起伏的山丘，先生满怀深情地对我说：“小时候我经常从这棵树上打枣子吃，又甜又香。将来，等我们安顿好了，一定也要在院里栽上一棵枣树。”那时的他，年轻而又羞涩，面对初次去他家的我，腼腆得像一个少年。

    后来，读《飞廉的村庄》时，我从中领略到作者笔下那个“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的村庄，原来，绿树如亲人一样，总是蓬勃地生长着，使乡村热热闹闹的，永远充满活力。

    在我们乡下的老屋旁，有一棵高大粗壮的橡树，听爷爷说，这棵橡树已历经了半个多世纪的风雨。每年的清明节，我们都要回老家祭祖，同时也会进行一场亲近自然的踏青之旅。一到乡下，孩子们便似出笼的小鸟般在晒谷场上尽情地疯跑玩耍，而终于盼得儿孙归来的的爷爷奶奶早已在灶膛间忙碌了起来，“晓得你们都要回来，爹爹（爷爷）几天前就开始在橡树下张望，这菜都是爹爹今天一早儿到菜园里摘的，你们都快夹菜吃啊！”奶奶一脸慈爱地看着儿孙们在餐桌上大快朵颐，眼角深深的皱纹也遮不住满满的笑意。这一大桌散发着田园气息的农家饭菜，当然少不了用香椿树上的嫩叶做成的摊鸡蛋，翠绿搀着金黄的香椿鸡蛋饼，看着就让人垂涎欲滴，吃起来更是清嫩爽口，唇齿生香。

    五年前的秋天，九十二岁的爷爷走了，奶奶被小叔叔接到温暖的南方居住，乡下的老屋越发冷清。老屋旁，不会再有人在橡树下迎接我们归来、目送我们远离，那棵曾经给我们带来了无尽美味的香椿树，再也无人看管，从此孤零零地生长在屋前的池塘边。

    次年的清明节，先生将那棵香椿树周围丛生的几棵小苗挖了带回来，种在我们的院子里。“这树好活，好养，不娇气。”先生一边说着一边用铁锹挖坑，春日温暖的阳光轻轻地洒在他的身上。香椿树果真好种，前几年种下时不足三尺高的小苗，现在已是郁郁葱葱、高过人头了。

    去年初春，在小叔叔家度过了四个温暖冬天的奶奶执意要回来，要回橡树下那个生活了一辈子的老屋。也许是叶落要归根吧，一个月后，八十八岁的奶奶在梨花如雪的春天含笑远去。送完奶奶，站在晒谷场上，望着房前屋后那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木，我们忽然明白了爷爷奶奶给每个子女取名含“木”的用意。在他们的心里，一定是希望子孙后代也都能像这些树木一样，受风雨的洗礼，享阳光的温暖，意志如树一样坚韧，经受得起人生中所有的酷暑严寒。

    后来，我们在孝感的城郊购置了一小块宅基地，并在父母的协助下盖起了房子。如今，当年安家时种下的香椿、丹桂和枣树，都已高过了院墙，它们的枝叶一半在院内，另一半伸到院子外，院外的浓荫下是一条路，路上走过的人常常会踮起脚尖，仰望院中的绿树。

    每一棵树，都有它所守望的家园。风吹过，叶沙沙作响，似在细诉光阴深处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