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回山区的老家小住。天还未亮,窑洞外面便传来了几声鸡鸣,打破了黎明前的宁静。“喔喔喔——”雄鸡的啼叫声清亮、高亢,轻易地穿透了温润的空气,紧接着,各家各户的狗次第地叫了起来,一声长,几声短,极有节奏地回荡在山村的上空。这时,邻居家的院子里响起了钩担和水桶相碰撞所发出的声音,随后大门“吱吜”一声打开了,有人走出了家门,我知道,这是金子叔要到村外的水井去打水了。
好多年没有听到这些熟悉的声音了,再听到这些声音时,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切。俗话说,“家无三声不算家”。所谓“三声”,是指老人的咳嗽声、孩子的哭闹声和牲畜家禽的鸣叫声,在村民们看来,如果没有了这些声音,即便家财万贯,家里也都算不上是有烟火气息。
可惜,我在城市里是听不到公鸡打鸣的。城市里虽然也有狗,但这些狗只能算是宠物,少了看家护院的本性。
百无聊赖的时候,我喜欢穿行于城市的小巷中,或者站在马路边,倾听小商贩们的叫卖声。我总感觉,叫卖声理应和谐地属于城市,它们是城市里最温暖的心跳。在这些悠长的叫卖声里,有一种熟悉而又诱人的力量,能让人触摸到一个城市隐于时光深处的风情和沧桑。
“豌豆糕,刚出锅的豌豆糕——”天刚蒙蒙亮,巷子里就响起了李大爷沙哑的叫卖声。李大爷腰系围裙,头戴洁净的白帽,蹬一辆人力三轮车缓缓地穿过巷子,三轮车上正袅袅地蒸腾着热气。听到叫卖声,爱吃豌豆糕的人家打开家门走出来,称上一大块,然后又打着哈欠往回走。身后,那沙哑的叫卖声又开始悠然回荡。
到了中午,巷子里变得愈发热闹。“磨剪子嘞,戗菜刀——”一位身穿蓝色咔叽布上衣的老手艺人边走边吆喝,他的肩上扛着一条长凳,一个黑色的工具包系在他的胯上,随着走动一甩一甩的;“竹筒粽子兰花豆——”大嫂浑厚的叫卖声里,夹带着一丝疲惫;“卖麻糖,拐张麻糖——”这是一位拉架子车的中年人的叫卖声;“擦洗抽油烟机,换窗纱——”一个身材壮硕的男人用力地扯着嗓子喊着,声音极富有爆发力,尽显方言的韵味……
唯一不吆喝的,是巷子口的那一位卖羊奶的女人。她把三轮车停在一处空地上,车上的三只奶羊打量着周围陌生的环境,突然就“咩——咩——”地叫了起来。羊一叫喊,巷子里的人就纷纷围上来了。
那天,我走得很快,匆匆中隐约听到了一个女人的叫卖声:“甜柿饼咧,直甜不拐弯!”虽然已走过去了老远,但我又被这声音给拽了回来,只因为越想越觉得其滋味美妙。柿饼是我们老家的特产,它的甜,我是有深刻体验的,但“直甜不拐弯”这种说法,我却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新鲜而且传神,有直抵人心的力量。
如果有一天没有了这些声音,城市就会少了很多烟火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