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辈子,我做你的娘
陈晋华(江苏)

    果真是糖尿病……我心中一紧,抓着化验单匆匆赶回乡下。

    娘正在地里忙活,见我站在田头,便大着嗓门问我:“昨儿我才从你那儿回来,你今天咋就又回来了呢?”我把实情说了,她才略显紧张起来,喃喃自语:“难怪这个把月来总是口干得厉害,吃得又多,总以为是这段时间活儿太重了。”我像审犯人似的:“还有什么?都不许瞒着。”

    娘的声音越发小了:“前几天割麦子划破了腿,流的血都紫了,好像和了油似的。这几天帮你舅舅家挖泥,他家房子马上动工了,缺人手……”

    看着眼前嗫嚅着的、无助如小女孩般的娘,刹那间,儿时的一幕幕影像放映电影般涌到了我的眼前。记忆中的娘是健壮的,连头疼脑热都很少有,爸爸常年在外地工作,她一个人打理着家里的七八亩地,犁田、担水、施肥、灌溉等田间的活儿娘从不叫人帮忙,也从没有一样落在人后,因此,乡亲们都叫她“凤辣子”。风风火火、处处显强的娘,女红也出奇的好,漫漫冬夜里,我偶尔在半夜里醒来,总能见她仍在床头织着毛衣,为我和弟弟织,为远在外地的父亲织。那个时候,我觉得娘似乎从来不会累,现在,当我也为人妻、为人母后才明白,那熬着夜一针针地织进毛衣里的,不仅仅是温暖,还有娘的爱、思念和对明天的期盼……

    我不由分说地将娘又带回了城里。

    娘没有念过学堂,丈夫便把降血糖的资料打印出厚厚的一沓,一页页地念给她听,叮嘱她平时饮食中的注意事项;我把苦瓜切成薄片让娘生吃,她眉头都不皱一下就咽了——我偷偷尝了一片,真是苦到了心里。

    因为放心不下家里的庄稼,娘急着回去,又担心影响我工作,她拒绝我送,执意要乘坐公交车。拗不过娘,我只得备好药载着她去站台,一路上,我不时地嘱咐她按时吃药,注意饮食……

    “娟儿”,娘忽然唤了声我的乳名,接着她说起一件事:“还记得那年暑假吗?大概是你十岁的时候吧,你爸带你到他的厂里玩了好几天,有一天半夜里,不晓得咋回事,你醒来就大哭着要回家。”“都啥时候的事儿了,我都记不太清了。”“你爸说过几天再回家,你闹着非要立即回,你说你做梦时梦到我病了呢”,她自顾自地说着,“第二天一大早,你爷俩儿就回来了。”

    我一下子记起来了,那一次,娘在卖肥猪时被大石板砸伤了腿,躺在床上好多天呢。

    “娟儿,还有一件事一直没和你说过呢。那年你在外地上学,有一天中午,不知咋回事我忽然就倒在了地上,连话都说不出来。当时我就想,可不能就这样死了,你上学还没有毕业啊!”她顿了顿又说,“后来,我自己硬撑着从厨房爬到堂屋,又爬到大门,足足爬了半个小时。好在咱家邻居小叔那天正好要去河边洗东西,听到我用头撞门,他赶过来把我送到了医院……”我一惊,鼻子一酸,没有作声。不是说母女连心吗?曾在做梦时梦到母亲生病的我,在那个中午并没有感应到任何不适,我难以想象娘在那时经历了怎样的挣扎。

    很快便到站台了,娘还在絮叨着过去的事情,我从不知道她竟然这么爱唠叨——即使我和丈夫在谈恋爱时与父亲差点闹翻,她也没有赘言。看着娘上了车,放好行李,我笑着挥挥手:“苦瓜吃完了我会让人捎回去的,别担心。”她也笑笑:“没事儿,你弟弟这些日子到新疆了,过些天也回来呢。”

    车子启动了,我分明看见娘用手背抹了一下眼角。

    我的心不禁又抖了一下:“如果有来生,请允许我做你的娘,让我像你爱我一样宝贝你!”

当前:B3(2019年05月15日) 上一版 下一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