唤声小名送爱来
黎均平(四川)

    聚会或应酬时免不了相互介绍,这几年我就常常碰到这样的情形:有人提及这是“黎某某”,或者自己提起“我是黎某某”时,对方出于礼貌或者别的什么原因,一般会说:“哎呀,幸会幸会,久仰大名哦。”我一般会回道:“哪里哪里,大名不敢当,小名不好意思告诉你。”此时,若有熟知内情的“好事者”或者儿时玩伴在旁,立马会“添盐加醋”:“他的小名我晓得,叫‘八娃——’”。一阵哈哈大笑,一下子气氛就活跃了起来。

    小名,是指人在小儿时期所用的名字,一般都是由父母或亲戚为孩子起的乳名。据载,我国在秦汉时期就有了“小名”的类称。小名一般只在家庭和亲朋好友之间使用,但却是我们“尊姓大名”的前身。自秦汉以后,我国士族阶层开始“讳小名”,认为不雅,有贻笑大方的嫌疑,故另立“正名”,以供社交场合使用。

    其实,小名所表达的,是父母或亲戚对孩子的爱。

    小名之于我,已渐行渐远,鲜被提及。随着年龄和阅历的增长,特别是视域的拓展和修养的深化,现在忆起小名,我所感觉到的是一身的轻松和一种少有的美好。疏寂久了,有时甚至渴望被年老的尊长再次唤起小名,或当面,或梦中。

    然而,35年前,因小名而引发的一幕往事,至今忆起仍让我“心惊肉跳”。

    “八娃——”,教学大楼的过道中响起一声熟悉的高呼,我心一紧,脸一红,倏地从教室里的座位上站起,快速跑向讲台,向老师轻声耳语:“老师,我父亲来了,请个假!”老师点了点头,我如老鼠寻找地缝一样迅速逃离了教室。身后,传来一阵哄堂大笑……

    过道上,父亲驼着背,躬着腰,背着一个小背篓,满头满脸都是汗,看着我从教室里跑出来,他的眼神中满是慈祥和欣慰。此时的我爱怨交织,对父亲说:“为什么喊小名嘛,好羞人啰,我们赶快走!”刚才那一声属于个人“机密”的高声呼唤把我完全打蒙了,一点也没在意父亲当时的感受。

    那一年,父亲59岁。那一天,父亲是来送钱的。

    父亲卖掉了家里的一头青猪(半大猪),到城里向我的表姐还钱,并顺便来学校看我,给我一些零花钱。父亲没有什么文化,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认识。那一年,学校要收书费和服装费,开学报名时我没有带,家里也没有准备。憋急了,我鼓起勇气找到在城里住的表姐,借了45块钱解了燃眉之急。消息捎回家,父亲为还钱准备了2个月,我也一直在等待父亲,没成想,他以这种方式出现了。

    父亲比我走时更加苍老了,黝黑的脸上新添了不少皱纹,身上散发出浓烈的叶子烟味,还杂夹着熟悉的汗味,咳嗽声更是不断加密加重……父亲干活劳累,长期喝廉价劣质酒,抽劲儿大的叶子烟,农闲时还赶东场奔西场做一些小生意,卖广柑、米粉、烟叶、蔬菜、菜秧等本地物产,在繁重的生活压力下,他的身体状况一天不如一天。年轻时曾在重庆闯荡过生活的父亲,进入中老年后很少再出远门,到县城的次数都屈指可数,但父亲还是来了,在我希望他来又害怕他来的情况下,以我意料之外的形式出现在我的面前。我心想:“这哪里是在送钱?还不如不来,简直让我丢了一个大丑。”

    我心中纳闷,目不识丁的父亲怎么会这样“精准”地找到了我的教室?让我更纳闷的是,父亲明明知道我的“大名”,为何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唤我的“小名”?当时,我没有心情细问;事后,因为耿耿于怀,我也没有再追问,甚至在家人和亲友面前都很少说起。我怕影响了父亲的形象,也怕影响了自己的形象,更怕别人看轻了我们。

    “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拊我畜我,长我育我,顾我复我。”而我呢?当时和过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并没有领悟父亲的这份深情。如今,父亲已逝去21年,他没有为我留下什么遗产,却留下了这些让我刻骨铭心的记忆。我终于醒悟甚至是悔悟到父亲的爱,而我曾经是如此的自我,我欠他一个迟到的道歉和表白:“父亲,请原谅,你爱我,我也爱你!”

    在特殊的日子里,回忆如潮水般漫上心头。在动车上,早已为人父的我噙着热泪在手机上写下了这些文字,我想以这种特殊的方式,想你念你告慰你!

    子欲养而亲不待。如今,双亲皆逝,我更是切肤地体会到有一种幸福叫“父怜母惜呼小名”。父亲,今夜在梦中,请再唤我一声小名!

当前:4版(2019年06月21日) 上一版 下一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