串门儿
张金刚(河北)

    在村子里生活,串门儿最是寻常,相当于浏览“朋友圈”。每天不到别人家坐坐,扯扯闲篇儿,似乎浑身不自在。

    我家住在村中心,紧邻村路。正房是典型的老式太行民居,坐北朝南,出房檐,有台阶,每个出太阳的冬日,门前都暖洋洋的。加上父母忠厚热情,虽是祖上留下的三间老土坯房,却总吸引着众多乡邻到我家串门儿,从日出到日落。

    想睡个懒觉,偏有人早早地来串门儿了,一进堂屋就开始闲聊,母亲连忙对来人说:“你先到外边去,我该起炕了。”那人倒也识趣,隔着门帘,继续冲里屋说东道西。晚上,想早早钻进被窝,可串门儿的人还未走。实在困了,就靠在背垛上有一句没一句地搭话,竟睡着了。他们说他们的,走时带上门儿就是了。

    只要有人来串门儿,做饭、吃饭、做活,一整天都在众目睽睽之下,啥也瞒不住人。

    做一顿面条,有人盯着你和面、擀面、煮面;炖一锅肉,有人闻着香味儿就来了,还要夹一块儿尝尝;摊煎饼、炸油糕,有人会拈几个走。端着饭碗来的,干脆就坐下凑成一桌。来的人多了,母亲常逗趣道:“别光闲着,洗洗手给包饺子,帮着剥花生,去给烧把火,去给打桶水……”来串门儿,搭把手,很正常。

    从东屋到西屋,母亲常是从东台阶下,再从西台阶上,再绕回来。有时阶上人多,就冲那些坐着、蹲着、站着说话、晒太阳或扎堆儿打牌、下棋的人喊:“你们有点儿眼力见儿,让让,让我过去。”他们并不恼,欠下屁股、侧下身,继续热闹着,绝不拿自己当外人。

    串门儿的人来了,我也跑出去,上别人家串门儿。

    最常去的是张爷爷家。他家是教书世家,藏书多,说话谦和有礼。我去了,和张爷爷招呼一声,就钻进书房不出来,直到母亲喊我回家吃饭。张爷爷看我舍不得走,就笑眯眯地说:“喜欢看,就拿回家看。”我兴奋不已,揣上书,道声谢,连蹦带跳地跑了。若碰巧他们家人都在,也常凑前说说话,可知天下大事,可明是非曲直,可为我答疑解惑。想来,我的启蒙,还是串门儿得来的呢。

    我哥也爱串门儿,但再怎么七绕八拐也甩不掉我这个“小尾巴”。我曾偷偷跟着,待他进到红梅姐房间后,“腾”地闯进去,屋里还有树红哥、小建哥、艳春姐,听着录音机打扑克,桌上放着哥亲手做的小台灯。我想,哥是对红梅姐“有意思”,才常去串门儿的吧?被轰出来时,我还不忘做个鬼脸。

    我对有人串门儿感到困扰,是在上初三的那年冬天。家里只在正屋生了火,我晚上着急写作业,可串门儿的人一拨拨聚了满屋,看电视、磕瓜子、聊闲天,吵得我静不下心。我私下里与母亲说:“今晚一定要下‘逐客令’。”母亲叹口气说:“乡里乡亲的,平时没少帮咱,串门儿时送棵菜、送个瓜、帮个忙,常有。你自行车坏了,不都是来串门儿的二哥给修嘛!咱忍忍!实在不行,后山有个防空洞,不冷,娘给你打扫打扫,点根蜡烛,也能学习。”自此,那个洞成了我的“避难所”,留下了我挑灯夜读的身影。

    一村人就这样在往来串门儿中,走过了几十年。如今回家,我对串门儿非但不烦,竟盼着有人来,挤满屋,坐满门前,聊聊家长里短,可来客却是寥寥,安静得让我心里空落落的。这些年,外出的外出、忙碌的忙碌、逝去的逝去,乡村的生活方式也发生了变化,能凑到一起的,仅剩与我父母年纪相仿的那些人了。

    一日,邻居大叔用微信传来一张照片:父亲拉着板胡,母亲与一帮老大爷、老太太们围坐在老屋门前晒太阳,听得入迷。我看着照片,儿时串门儿的记忆瞬间涌上心头。我想,以后每次回老家,一定沏好茶、备好烟,招呼我那可亲可爱的乡亲来串门儿,叙叙家常,共话桑麻……

当前:3版(2019年07月19日) 上一版 下一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