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的民居都是带院儿的。无论贫富,不管房子高大或矮小,门前一定要有个院子——富人家的大院子,穷人家的小院子。
既然有院子,就得有个院门,老家人的习惯,不论院墙高低,砖墙还是泥巴墙,院门处一定要盖个门楼子。有钱人造一座大门楼,就是所谓的高门大户;没钱的,也要造一个小门楼,老家人戏称为“狗头门楼”。有粉要搽在脸上,门楼子就是主人的脸面,大户人家的门楼子,贴金抹银、雕梁画栋,极尽奢侈繁琐;小门小户的,干净整洁就行了。
一年四季,有三个季节,门楼基本上没用,就是个过道,或者是家犬的“哨所”。但一到夏天,门楼的作用就立即凸显出来了。
麦茬秧一插完,天就热了,堂屋里基本没法呆了,一家老小,都转移到门楼子里了。一张小方桌,几只小靠椅,一张凉床子,门楼子的标配。凉床子,某种意义上讲,比桌子还重要,既能当床,又能当椅子,白天孩子们在上面睡觉,晚上,大人在上面睡觉,一天到晚都不闲着。
夏天里,乡下人的一天,是从门楼开始的。大人们早早地起了床,趁着凉快干活去了。在家做饭的,一般都是健康的老人或者大些的孩子,面对熊熊火焰,做一顿饭,就是一次桑拿浴,浑身衣裳都汗透。做饭之前,一定要先在门楼里晾好两碗白开水,烧完锅,第一件事就是灌下两碗凉白开,坐在门楼里消消汗,要是没有门楼子,在家也会中暑的!
孩子们醒来以后,先要在门楼里坐一会儿,清醒清醒,然后干活去。放牛的、放猪的、放鸭子的、拾粪的,谁也不能吃白食。刚会走路的小孩,哪儿都去不了,就在自家门楼子里玩,屋前屋后都是大水塘,小孩子不能乱跑。
吃罢早饭,又都出去干活了。要吃馒头的,和好面,在盆里发着,等中午回来蒸。老人们洗完锅碗,带着小孩子们去菜园里摘菜。夏天的菜园,是一年中最丰盛的,茄子、辣椒、苋菜、葫芦、瓠子、丝瓜……琳琅满目,随手摘一筐子,晚上的菜也有了。回来坐在门楼里,一样一样的处理,葫芦、瓠子、丝瓜,是要刮皮的,那时候没有专门的刮皮刀,就用破碗片刮,刮下的菜皮也不浪费,喂猪。猪喜欢菜皮,比糟糠好吃多了。
午饭肯定是在门楼里吃的。吃完饭,就是午休。凉床子,一般是男主人的专属,女人们就在门楼里的地上铺张苇席,坐在席上缝缝补补,小孩子们睡在母亲身边,大孩子们则去水塘里洗澡去了,忙着忙着,女主人也瞌睡了,倒下就睡,一觉醒来,继续干活,农闲时间,乡下人没有时间观念。
可怜一身皮毛的狗,散热全靠一张嘴。整个夏天,狗子们都张着嘴伸着舌头。中午,如果没有特殊使命,狗哪儿也不去,就趴在门楼的外口,假寐着。来了熟人,它就不动身,懒懒地叫两声,算是通报主人,来了生人,才站起来狂吠一番。
猪也怕热,大中午的,不愿意呆在圈里,嗷嗷地请求出来,主人们就把它们放出来,他们就着院子的排水沟打几个滚,滚一身泥巴,就躺在门楼子的下风口睡觉。
不管多热的天,只要有一丝凉风,哪怕是池塘里荷叶的一丝颤动,门楼子都能发现,并及时把它们吸收进来。那些没有电扇空调的苦夏,乡下人要靠门楼子来熬过。
晚饭以后,洗漱完毕,一家人都去门口乘凉,门口更凉快。
夜色深了,男人们也不回屋里睡,就睡在门楼里的凉床上,敞开大门,享受着穿堂风,也有些怕热的家庭成员,就用凉席铺在门楼的地上睡。
整个夏天,老家人的大门基本上是敞开的,民风淳朴的老家,是不用防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