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腊油
周芳

    汪曾祺先生在描写家乡美食的文字中常提到“秋油”。我不得其解,油还分季节?一查资料,原来“秋油”者,并非油脂,乃深秋第一抽之酱油,其调和最佳。

    恍然大悟之际,我倒联想起了老合肥人特有的、只在冬季腌制的冬腊油来。

    第一次见到冬腊油还是多年前在婆婆家,那会儿我还是新媳妇,对灶间的一切都很感兴趣。婆婆做饭时,我一直站在她身边问东问西。做一道清蒸鱼,婆婆只放了两片姜,然后从灶台上一个玻璃瓶里取出两块白花花的、沾满了一粒粒粗盐的猪板油,切碎,撒在鱼身上。我问:“这是生板油?不是买回来要熬制再储存吗?”婆婆笑着告诉我:“这是咸腊油,也叫冬腊油,是去年冬天腌的,平时用在荤腥菜上,特别香。”

    那天,鱼出锅时,一股奇特的咸香入鼻,搛一块鱼肉入口,分外鲜香细嫩,一丁点儿腥味都没有,把我惯常吃过的那些清蒸鱼全比下去了。

    其实,冬腊油也是艰苦岁月的衍生物。婆婆娓娓道来:“过去的人家,在冬天里买块肥厚的猪板油,无需清洗,切成寸长小块,用粗盐腌起来,存在瓶罐里,盖紧密封,慢慢吃,一直能吃到来年冬天。”所谓的“慢慢吃”,只是炒菜前,搛一块在热锅里抹几下,权当给菜添点油星。一块冬腊油能在锅里抹好几次,最后,已无甚油脂的腊油块还能切碎了直接放进菜里。许久未尝肉味的人们若能吃到几块腊油渣,那真是幸福感满满了。

    充足的冬腊油储备也是家境优渥的标志。冬闲时节,农户人家互相串个门、聊个天,打眼看看灶台上装冬腊油的瓶罐大小,就知这一家富足与否。那些准备来年盖房、嫁娶的人家,冬腊油更是早早就要备下的必需品。

    如今,拮据的日子早翻篇了。冬腊油因盐份而能提鲜,因脂厚而能去腥,于袅袅热气中散发出特有的咸香味,让老合肥人一直割舍不下。冬天,哈着热气跻身肉案旁,总有一两个主妇,把一块厚实的猪板油翻过来覆过去地打量,嘴里念叨着:“排场(方言,好的意思),正好腌点咸腊油。”接下来的日子里,烧个河鲜,炖个鸭汤,甚至蒸个鸡蛋,都能放点。既当油,又添香,一应家常美味立马就有了灵魂。

    冬天里,老合肥人还有腌制腊味的习惯。家里来客,切一盆咸肉、蒸个咸鸭,主妇待客的底气都足了些。腊味与腊油的香味极其相似,腊油因为重油重盐,常被讲究健康饮食的现代人所诟病,不敢多吃。有一邻居,身材偏胖,平素烧菜必用腊油。家里人为他着想,对他严加看守,冬季不腌腊油,甚至连腊味也禁了。邻居想吃时,只能偷偷跑到饭馆解个小馋。这倒不是难事,街巷里随便找个饭馆,菜单上都会有“咸鸭泥鳅锅”“咸肉烧黄鳝”“腊味炖猪蹄”等菜品,这些菜就是取腊肉的咸香味,替代传统的腊油,既延续了老味道,也算是为健康做出了一点让步。

    已入冬月,“晚来天欲雪”时,烧一个咸鸭鲫鱼火锅,蒸一盆腊油鸡蛋,炸点花生米,再炒一份醇厚清甜的经霜乌心菜,小酒壶也可以温起来了……在冬腊油的香气中,老合肥人的生活滋味也越酿越浓了。

 

当前:A3(2019年12月10日) 上一版 下一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