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香·母爱

魏益君（山东）

    奶奶好茶。在我记忆中，奶奶下地干活，地头总会焖一壶浓茶，小憩时舒心地喝上一阵。晚上拉呱（山东方言，意为聊天）许久，一壶“大把抓”常常被开水续得没了颜色。

    自从三叔离开老家，当上海员，奶奶喝茶才上了品位。三叔所在的地方出产一种绿茶，品质很高，他知道奶奶好茶，第一次出海归来，就给奶奶带回两袋。不知奶奶是看到好茶叶高兴，还是见到三叔高兴，反正脸上笑开了花，嘴里一迭连声地说：“好，好，好！”

    奶奶用三叔带回的茶叶泡了一壶浓茶，喝了一口，眉心皱了下，而后又笑说：“香，真香！”三叔就说：“这绿茶在全国都有名哩，下次回来我还给您买。”

    三叔走后，奶奶就再没喝那绿茶，依然喝她的“大把抓”。

    每次出海，三叔都要走一两个月，甚至更长时间。再回家时，依然带了绿茶回来。奶奶高兴地接了茶叶，慈爱地把三叔看了又看。

    三叔问奶奶上回的茶叶喝完没，奶奶说完了。当时我年小不懂事，就把奶奶藏的绿茶抖搂出来。三叔看看茶叶，又看看奶奶，不解。奶奶不好意思地说：“这茶叶太苦了。”

    三叔恍然大悟：“您泡茶的方法不对，也怨我没嘱咐您，喝绿茶不似喝‘大把抓’，不用那么大的量。”

    三叔说着，拿出专门给奶奶买的一把新茶壶，示范起来。当三叔将清亮的茶水注入杯子时，一股清香弥漫开来。奶奶喝了一口，舒心地笑了，吧嗒着嘴，不住地点头。

    从此，奶奶就喜欢上了绿茶。每天在家门口的那棵榆树下，边喝茶边向街坊们炫耀：“这茶，三儿买的，可香了！”

    后来，三叔娶妻生子，回来的次数渐渐少了。奶奶的茶却越喝越浓，泡多了茶叶也不嫌苦。我问奶奶为啥喝这么浓的茶，奶奶说：“茶叶喝没了，你三叔就回来了。”彼时，通信已发达了，我把电话打到三叔家里，三叔没说什么，第三天就回来了。奶奶看到三叔，笑得心里开出花来。

    奶奶年岁大了，依旧每天在家门口那棵榆树下泡一壶茶，边喝边喃喃道：“三儿，你要好好的，出海回来，就赶紧回家啊！”

    奶奶突发脑溢血，躺倒了。这时三叔却出海在遥远的异国他乡。临终前，已经失语的奶奶使劲用手比划着，众人不解，只有我读懂了她的意思。我问：“奶奶，您是不是说把茶叶都泡上，茶叶没了，三叔就回来了？”

    奶奶的手松弛下来，满意地点点头。不一会儿，绿茶的香气弥漫了整间屋子。我倒了一杯递到奶奶嘴边，奶奶醉心地闻着，渐渐地闭上眼睛……

    长大之后，我才终于懂得，奶奶那么钟情于绿茶，不仅因为对茶香的偏爱，更缘于一位母亲对远方游子的牵念和柔情。

    茶香悠悠，母爱绵绵。我仿佛又闻到了奶奶手里那杯中的茶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