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芋花开

任随平（甘肃）

    

    洋芋又叫阳芋，不但在我们的餐桌上司空见惯，洋芋花开时，就是开在大地上的诗篇。

    这诗篇，洋洋洒洒，弥漫在初夏的山野田畴。

    洋芋花开，一地风情。

    出得村巷，绕过阡陌纵横，立于任何一块田畴地埂边，搭手而望，都能看见整块整块的洋芋地毗邻而立。微风顺着远处村巷的杨树林吹过来，慢，很慢，刚好摇响满地的风铃——我认为，每一朵洋芋花都是一枚玲珑的风铃系在墨绿的茎叶之上。因此，很多时候，当我面对硕大的一块洋芋地默然而立的时候，我都会顺着微风吹来的方向将这些风铃轻轻地唤作“洋芋花”，它们生长在这大地上，那么精致，那么让人满心欣喜。

    其实，我喜欢洋芋花，更喜欢一个人荷锄立于洋芋地深处的景致。

    饥馑的童年，是母亲的双手，养活了洋芋，而洋芋养活了我。

    午后时分，太阳白花花地照着洋芋地，大把大把的光线如针芒一般深扎在洋芋地里，也深扎在母亲的脸上。那时候，正值中年的母亲荷一柄铁锄，头上裹着头巾，背对着阳光齐刷刷的针芒——刈草。母亲在刈草时，总是小心翼翼，因为若是不小心弄断了洋芋蔓，不就损失了秋日收获季里一颗硕大的洋芋么？毕竟一颗洋芋籽要在经历长久的孕育之后才能生长成一株枝繁叶茂的洋芋，贫瘠的年月里，不就是洋芋散逸的香气将我从阔大的场院拉回厨房么？不就是一顿洋芋搅团能让我余味悠长好几日么？不就是田畴地埂边经过千辛万苦方才烧熟一锅、香气四溢的洋芋，而让我至今都难以忘怀么？就是洋芋拉扯了我，拉扯了那些长短不齐的日子。

    说实在的，立于洋芋地边，望着满目的墨绿以及或白或紫的洋芋花，我的内心就会升腾起洋芋弥散的香气，那里面有阳光的味道，还有童年的味道。

    洋芋花开，开出了一份空灵，一份遐思。

    山野田畴，落雨是常有的事，尤其是在黄昏立于洋芋地边的那一刻。

    不疾不徐，雨顺着后山的山峦围拢过来，云遮雾罩般，斜斜地擦着低处的青青瓦舍、擦着浓密的杨树枝梢、擦着夜的脚步漫过来，漫在洋芋地的上空。所有的鸟雀已然归去，牛羊已然归圈，门庭的路灯闪闪烁烁地亮着，而洋芋地就穿插在村巷的空地上，斜斜的雨丝正好盖住了洋芋地，我就躲在杨树浓密的枝叶下，洋芋花跟随着明灭有致的灯火摇曳着，酥酥的花香飘散着，惹人深醉，忘了归去。

    就这样，细雨如丝般落着，玲珑的风铃摇曳着，直至夜色漫过脚踝，漫过我的梦。梦中，一朵朵洋芋花迎着徐风，迎着阳光的箭簇，迎着母亲回眸里深情的守望，也迎着童年的方向一路漫过去。

    时光会老，而洋芋花那洋洋洒洒的风铃，愈响，愈馨香，愈遥远，愈浓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