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一次意外邂逅，我想，稻香，这个曾经伴随着自己骨骼生长的名词，就会被生活所遗忘！说来奇怪，我们本来是驱车百里去瞻仰名人故居的，但是，我的心却被包围在名人故居外的一大片稻田所吸引。我甚至看到，那些挺立在田间的稻谷，像旧时伙伴般，突破记忆，显影在身前，他们一步一坚忍，一步一沉静，一步一坚贞，向着成熟的季节跨步而行。

    自从离开土地，已经很多年没见过稻谷了！更别说，那些稻谷下面挺立的稻禾，以及那含泥土香味的稻香。这些都是骨子里的气息，稍一被提举，就会漫天席卷而来！我好像又回到上世纪80年代，回到了记忆中的小山村。

    小山村里，水稻是所有乡民主要生活来源。我家就住在被梯田层层包围的半山腰上，半山腰里除了有限的零星山林，就是稻田。房子在稻田中间，像个小雀斑，也像小数点。而我家更是特别，因为我家的房子建在稻田中间的一块平地上，屋檐紧挨着稻田！每到农耕，父亲赶着那头庞大的水牛在田里翻耕时，水牛踢出来的泥水，都会溅到房子板壁上。

    我最喜欢的是稻子渐熟时节。那时候，稻秆粗壮起来，而稻穗也变得饱满！尤其是当谷粒变尖，变硬时，原本绿油油的稻禾也渐次变黄，像抹上了一层金光，十分漂亮。此时，稻香崭露头角，慢慢溢出来的稻香盖过泥土的气息，形成独特的谷粒气息，更让人着迷！还是学生的我，早晚就会拿着书，到稻田的边上找棵桐油树，或站或坐在树下，专心致志读起书来！如果哪天兴致更好些，还会爬到树上，找条最适合斜躺的树枝，靠起来，自由自在。而树上有只麻雀或者什么别的叫不出名字的鸟停留在树上，看着我读书，这也是时常有的！更令人欢喜的是，偶尔还有只蝴蝶或蜻蜓跑到手中或书上甚至头顶休憩！

    随着时间推移，我来到了城市里，稻谷和稻香，也慢慢被时间掩盖住。以至于上个月，孩子突然问我：“爸爸，我们老家都有什么特产呀？”我都愣了老半天。因为我住的山村就是普通的山村，那里有的，别的地方似乎也都有。不过我还得说一说，免得孩子认为我没在家乡呆过。

    竹笋、蕨菜、茶油、桐油……我一一给孩子罗列了出来。当然，最着重说的，肯定是稻谷及由稻谷而来的美食。

    孩子还是听得很认真，但他的一句话，让我一惊。他说：“爸爸，大米是怎么来的呀？是长在树上的吗？”

    啊，原来我和我的孩子已经离家乡、离稻香这么远了！

    所以，当我一看到那些水稻的金黄面孔时，我再也无法控制自己，走上前去。我甚至忘了，是去瞻仰名人故居的！我知道，有些记忆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删除的！就如遗落在稻田里的那些稻粒，虽然一时间隐匿不见，但一遇见合适环境，就会蓬勃生长。

    此时的我，仿佛又回到了三十年前的乡村，回到了满是谷香的老宅里。

    我脱离了人群，沿着伸向稻田深处的车道往前走。走了不到500米，就走进一个大广场！循着广场宣传板，渐次重温水稻成长的每个环节。突然，一幅画面抓住了我，那是我熟悉的新谷祭祀画面。它将我瞬间带回到了老屋里，回到了放着秋收后的第一顿新米饭的桌前。

    对于新米，父辈们怀着极大的敬意。我父亲总会将新收的稻谷与陈年稻谷分开放。当收割完新稻谷，新谷子打出大米的当天晚上，他用米升取一升米，包上一个红包——如果家里条件允许，还会加上一些鱼肉豆腐之类——放在中堂的神龛前。新米饭也是由家里最年长的长辈吃第一口。在我们家，吃新米饭的那天，小孩子再饿、再捣蛋，此时也得安安静静地坐在桌边看着长辈将第一口饭吃了，然后，长辈再招呼我们吃，此时我们才能开动。在那天，全村所有的孩子都是规规矩矩、恭恭敬敬的，他们都会静静等待长辈的发令。我想，这应该算是乡村传承的一个标志性礼仪吧！

    我爷爷每次在尝了第一口新米饭时，就说这样一句话：“今年的米好香，大家好好吃饭吧！”我觉得，这是乡村生活里最有力度的一句话！那么多年过去了，我依然能够记得清清楚楚。现在想来，爷爷所说的香，绝对不是简简单单新米饭的香，一定是包含更多的内涵，让人勤劳踏实做事，好好享受一餐一饭。这样一想，稻香似乎溶在血液里，此生不能走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