阡陌行

路来森（山东）

 

    我常常这样行走，像这个初冬的上午。

    踽踽而行，行走在一块土地与另一块土地之间的田埂上——在乡下，人们对其的称呼是田埂，我却喜欢笼统地称之为阡陌，这很有些古典的味道，让人情不自禁地联想到遥远的过去。

    大地一派荒凉，所有的庄稼都收获了，所有的树叶都落下了，满眼都是无际的荒寂和空旷。一场冬雨刚过，清冷的太阳挂在天上，有些孱弱。土地湿湿的，散发着凉凉的寒气，寒气中，还裹了浅浅的土腥味。田地中还留着收获时遗下的痕迹，几株干枯了的玉米秸秆瑟瑟地立在那儿，几块变黑的瓜干如瘢痕一般贴在湿冷的地面上，棉田里暗紫色的棉柴僵硬而枯涩。回想起秋天时田里还是一派青葱和饱满，就让人禁不住生出一份落寞和惆怅，觉得光阴的碾轧竟是那样无情，时光流转，一年一年地下来，庄稼绿了枯，枯了绿，时光也在这荣枯之间化为风烟，而生活也如风一般，生生地就刮过去了。

    阡陌上，草虽枯，却依然密稠。如今，没有人再去搂取这些枯草作柴烧，这些草长得葱郁而厚实，枯了，也还是保持着那样的形态。草丛中，曾有过众多的虫类，比如蜻蜓、蝴蝶，还有蚱蜢、蝈蝈、蟋蟀等，现在俱已散去，过往千般的热闹化为一片荒寂。田鼠的洞穴还在，入口处能看到清晰的爪痕。田鼠是极聪明的，早在秋天里，它们就已经积储下了丰足的粮食，进入冬日后，便只顾着享受生活了。天寒地冻的时候，田鼠偶尔也会走出洞穴到外面看一看，看看天空，看看大地，看看奔跑的野兔，它们或许会想：野兔多傻啊，不知道存粮，只知道不停地奔跑寻找。

    是啊，尽管我在阡陌间行走时还没有看到野兔的踪迹，但我知道，在这样的冬天里，野兔必定在做些什么。它们大多在觅食，为温饱而疲于奔波，或啃食一些草根，或翻找田野里被漏下的粮粒。它们心惊胆战地寻找着，机警的耳朵高高竖起，唯恐疏忽间成为猎人手中的战利品。一旦有风吹草动，蓦然惊起的野兔便会急速奔跑，身后留下烟一样的尘土……

    在这样的冬天里，行走在阡陌间，是很少遇到人的。现代的人，全年忙碌，连冬日里也不得空闲，似乎再也难寻一份闲逸和从容。我似乎成了一位孤行者，茫茫然，无所适从地游着。一会儿低着头，细细地想自己的心事；一会儿四处张望，分享荒野的寂寞，然后为自己贮存一份故作消闲的情绪。远处的行人越走越远，渐渐地变成了一个黑点，直到完全模糊了影像，消失在广袤的天地间。天高地远，视线里就只剩下苍茫的远山和朦胧的雾气，这会让人禁不住发出感慨——天地苍苍，人实在是太过渺小啊！

    思忖间，我望向天空，这个时候，一只鹰正在远天飞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