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时光,是与乡村和爷爷奶奶一起度过的,从小学直至中学。
每晚放学后,奶奶在做晚饭,我便于窗前放一张小小的炕桌写作业。我喜欢敞着窗,面对寂寂的青山做功课。累了,就抬眼远望,休息片刻。
从窗口吹进来的晚风轻拂着我的脸庞,也不时顽皮地乱翻着桌子上的书页,好像在检查我的功课。
从田里劳作归来的爷爷打开了他的“百宝箱”,不知道在里面翻找着什么。爷爷是村中的木匠,常在做完木工活之余种点小菜,在园子边上点缀几棵向日葵或者早玉米什么的,留给我享用。爷爷还有点小情调,比如藏着几本线装古书和几个不知名的小物件,还有些泛黄的不知年代的钱币,纸的就压在书页中,金属的放在小罐子里。这些宝贝,都被他整齐地装在一个小木箱里。闲暇的时候,爷爷就喜欢这样随意翻弄翻弄。
翻了半天,爷爷拿出一块“金子”递给我,叫我压在书页上。爷爷说,这样书页就不会被风吹乱了。说完这句话,爷爷还丢出一句:清风不识字,何故乱翻书?我仔细地看了看这块压书的“金子”,长有十厘米,宽有两厘米,一个手指头厚。奶奶看到后说:“原来是块铜疙瘩啊,我还以为是金条呢?”爷爷答道:“你知道啥,这叫镇尺,又叫镇纸,文房之宝。有了它,书页就不会被风吹乱了。”
这枚镇尺,棱角分明,铜色金黄纯净,那么小小的一块,拿在手里却沉甸甸的。握于掌心,一股清冽之气直逼心底,有一股淡淡的腥味。
从小学至中学,我走过了多少个春日杏粉梨白,多少个夏夜蛙鸣萤乱,多少个秋日果香蛩唱,多少个冬日风凛雪寒。只要有那枚小小的镇尺沉甸甸地陪伴着我,就仿佛爷爷奶奶时刻在我的身边一样。那一份沉,让我的心里有了一种稳稳的笃定。
光阴荏苒,结婚之后我便离开了爷爷奶奶,那枚镇尺也一直跟随着我。当我内心烦乱的时候,我就会把它拿出来,握在手里,那种稳稳的笃定就又回来了。我的心,就不会像没有镇尺的书页一样,被风乱翻了。可是有一天,它突然不见了,我翻遍了所有可能之所都没有找到它。那一刻的我,自责、内疚、懊悔五味杂陈。
我工作的地方不远处有一家玉器店,一日闲逛,于众多玉器中,我蓦地瞥见了一对晶莹剔透的玉石镇尺。那一刻,我心中有久别重逢般的激动,可思量了很久,还是没有买下它。毕竟此镇尺非彼镇尺,一时的心动,不过缘于我对镇尺的感情,以及由此联想起和爷爷奶奶在一起的时光罢了。
我已历经了人生旅途的跋涉,看过了喧嚣浮躁的世相,也明白了物是人非的无奈。如今,我心如止水,难起涟漪,无论世事如何变化,我自笃定,不再需要一枚镇尺了。只是每每想起那枚铜镇尺,都会怀念它发出的那黄黄的光芒,也让我忆起了那些时光深处金子般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