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板车
黄廷付(浙江)

 

    小时候,我家里没有板车。平常下地干活,父亲都是一只手牵着牛,另一只手扶着扛在肩上的犁。有时候父亲也会用木拖车拉东西,把犁和耙都放在上面,我还可以坐在耙上面,这样就像一辆简易的板车,只是没有轱辘。老牛在前面拉着木拖车,父亲牵着牛,嘴里时不时地喊着: 驾,驾……洪亮的声音在村子和田野之间回荡。

    拉庄稼的时候就没办法了,只能等人家的板车闲了才能借来用,但这样的时候多半都是晚上。有一次,父亲拉着满满一板车麦子,在转弯的时候,一下子翻了车,一车麦子全都泡在了水沟里。后来父亲费了老大劲才把那车麦子捞出来,由于麦子泡太久了,生了芽子,磨出来的面都不好吃了。

    那年夏天,父亲终于狠下心来,把门口的那棵楝树锯掉,请木匠打了一辆板车框,但那车轱辘却一直买不起。直到黄豆都要收割了,父亲才不得不找亲戚朋友借钱,从供销社半买半赊账地把车轱辘拉回了家。

    那天之后,板车就好像成了农忙时父亲的床。累了,他就在板车上睡会儿;醒了,他拉着板车就去干活。那年冬天,父亲还拉着板车去50公里外的火车站拉煤,一天一夜跑一个来回,能挣十多块钱。后来把买车轱辘的钱还清之后,父亲就不再去拉煤了。父亲说,不是怕累,是心疼板车,好不容易置办一辆板车,压坏了,咱家可没有第二棵楝树了。

    我读高中时,父亲拉着板车又出了一次远门,是送我去县城读书。八月的早晨,天还很热,父亲把我的小床、被子以及生活用品,装了满满一板车。装好后,父亲非让我坐在板车上,他的理由是我的脚板嫩,20公里走下来,肯定会起泡。我拗不过他,只好上了车。路上,我看到板车的襻绳把父亲的肩膀勒出了很深的印,父亲的衬衫也汗湿透了,我再次央求父亲,让我下来帮他推车。父亲没有说话,脚下却又加了力气。父亲说:“光儿,你一定要好好读书啊,以后才不会像我这样,整天拉着板车来谋求生存。”

    父亲最后一次拉板车,是拉着母亲去外婆家,这是母亲说的。母亲说:“那天你父亲拉着我回家的时候,走得很慢,和我说了一路的话呢。感觉他好像要把一辈子的话,一下子全都和我说完一样。”

    那以后,父亲真的走了,离开了他耕耘了一辈子的土地。如今,那辆板车还在,和父亲使用过的农具一起,都安放在老屋。老屋里还留着父亲当年的照片,每次去老屋,仿佛还能听到父亲爽朗的笑声。

当前:4版(2021年01月08日) 上一版 下一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