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家里养牛。我放牛、割草,而牛也通过辛勤劳动让我们丰衣足食。可以说,这头牛是家中的一分子,一个重要的劳动力。
“入陂草多牛散行,白犊时向芦中鸣。”小时放牛,还算是惬意的一种工作吧。草绿,天蓝,云白,牛儿悠然,牧童懵懂。这是一幅景和意俱佳的风景画。多年以后,当我带着中年的疲惫奔走在职场中时,那幼时牧牛的场景总会时不时出现在我的梦里。我想,那时的牛,啃食鲜嫩的青草,也是觉得悠然快乐的吧。
后来再大些,就开始割草。每天挎着篮子,手拿镰刀,沟沟坎坎走遍去给牛找草吃。割草是个厉害活,手脚不停,常常苦不堪言。那时候,我对牛有些怨恨,心里想啥时候卖了牛买台拖拉机回来该多好啊!想归想,回去照例铡草喂牛,牛津津有味吃起来,温顺的眼神似乎透出一种感激。忽然觉得好惭愧,我割草喂牛累,可牛不是为了我们劳累吗?它干活的时候低着头只管使力气,何曾埋怨过一句呢?
牛屋是一孔窑洞。农闲时节,外边天寒地冻,牛屋里却是温暖如春。农人们常聚在这里打牌取乐。牛在那里默默吃着干草,忍受着烟雾缭绕和嘈杂喧哗,一副安宁知足的样子。我想,牛是有灵性的,人们未必读得懂它哞哞的长鸣,但一定可以读懂它温良的眼神。
有一年跟爷爷去拉煤。去的时候很早,天色还不大亮,因为路远,回来已经擦黑。路上要爬一道陡坡。煤装得多,土石路又容易打滑,牛拉起来很吃力。爷爷不舍得打牛,牛儿已经拼尽全力了——牛尾上翘,甚至拉了稀。爷爷说,真不行的话只好卸下来一部分煤块,可那就太费事了。可不卸,看着浑身冒汗的牛,爷爷也于心不忍。这时幸亏遇见了一个过路人搭了把手,我们才艰难地上了坡。当晚回来,牛累得不想吃草,爷爷拿豆子、小米汤调养它了多时。
我从这沉默的朋友身上看到了坚韧和奋争。遇到困难它从不逃避,遇到苦也只是咽下,在漆黑的夜里独自反刍消化。我又想,崎岖的人生路上,也应该有这牛的精神,苦,我不怕,坚强走过去,苦难也许会散发出不一样的芬芳。
可以说,我的童年、青年时期,牛是一位无言的老师。当我心情浮躁,或者被感情灼伤,那双大眼睛给我沉静的安慰;当我陷入困顿,或者彷徨不前,它的背影又在激励我勇敢一点,重新出发。我忽然有些恍惚,莫非我就是尘世上一只两足两爪的牛?有牛的负重,牛的坚韧,牛的沉默,牛的宁静。当我说话,无非是牛哞哞了几声;当我反省,无非是牛在月光下反刍;当我执着,我相信那是不轻言放弃的牛脾气。
我离开乡村离开牛在外有好多年了,如今“鬓已星星也”,但灵魂里所受的牛的影响一直滋养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