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门前那些树
张溢(陕西)

 

    老屋门前的最后一棵树干枯了。在它干枯的那年冬天,母亲也意想不到地离开了这个世界。那棵由母亲亲手种下的核桃树,干枯的时候刚刚长了四十年。那一年,母亲才六十有三,正是安享晚年的时候。

    老屋在小街的背后,虽然夹在前后左右四邻围绕逼仄的空间中,但院子里却种了五棵树,有核桃树、杨树、泡桐树、苹果树和柿子树。

    老屋院里种下的第一棵树是阔叶杨,笔直粗壮直插云霄,长了不到二十年就粗壮到要两人环抱。父亲说,等杨树成材了卖一棵就够家里一年的开销。后来,这棵毗邻高压线的杨树120元贱卖给了村里的木匠,相当于那时刚参加工作的大学生一月的工资。

    那时农村人种树都是有计划的,什么树能带来经济效益就种什么。在杨树种下的同时,母亲种下了一棵棉核桃。核桃树长得慢,尽管每年都会施肥,但果子依旧稀稀拉拉,二十年了也就长到小腿粗细,原本的棉核桃也异化成红枣大小的夹核桃。母亲说:“虽然不算是好核桃,但也算是给你们留个作念。”后来老屋改造,核桃树刚好在大屋台阶下,院子垫高后害怕土围憋死,就掏了一个坑,恰恰是这个坑经常积水,很快就将树泡死了。

    最值得一说的是那棵泡桐树,包产到户那年母亲随手截了一段树枝插在厕所旁,不知不觉就长成了两抱粗的大树。那些年家里种的麦子大丰收没地方放,看着泡桐树日益长大,父亲决定将它做成大柜储粮。第二年暑假,家里请来木匠用泡桐树打成了一个漆得锃亮的三格大柜,就连木匠也拍着大柜慨叹:“泡桐树真是个好东西,长得快,不招虫,分量轻,活好干……”于是,我家便有了两个装麦子的大柜。此后,每每有邻居来串门,都会不由自主地用手敲敲大柜,以检验里面是不是装满了粮食。

    父母亲一直不愿意在院子里种果树,是不想养成我们贪嘴的坏毛病,但还是有选择地栽了一棵苹果树和一棵柿子树。苹果树从指头粗的小树长到胳膊粗的大树,每年春天我们都盯着树枝想要看它开花,却一次次失望。叫来林技员剪枝后,次年终于稀稀拉拉开了几朵花。花谢了,留下三个毛茸茸的青疙瘩,小苹果长到白露时节,已经很有了一些样子,靠着阳光的那面一日红过一日,背光一面的绿色也日渐变红。一天,很久未上门的表舅带着儿子来了,一进到院子就盯上了苹果,并不由分说就上树摘了下来:“给,儿子快吃!”母亲虽然不高兴却也没说什么,我也只能忿恨地盯着他。那年冬天,父亲挥斧砍掉了这棵曾带给我们无限期待的苹果树。

    柿子树是用软枣树嫁接的,软枣树长到锨把粗的时候,被嫁接成牛心柿子。正是麦收季节,新嫁接的树芽嫩生生的,我用力摇了一下树身,“嘎嘣”一下芽子掉到了地上。我没敢吭气,喊来母亲:“妈,你看柿树芽子被风刮断了!”母亲急忙从屋里出来,捡起树芽惋惜而气愤。第二年,软枣树又嫁接了一次镜面柿子,没几年就挂了果。每年冬天采了柿子后,用玉米秆围在房顶上,经过一两场雪的浸润后就软乎得拿不上手,在热水里一温,坐在冬日暖阳下的台阶上,“吸溜、吸溜”地吃着,倍感幸福。

    一转眼离开老屋三十年了,随着时间的流逝,院子里的树和在那里生活了四十多年的母亲都不在了。再回老屋时,我还是不由自主地给孩子说:这里曾长着一棵杨树,那里原长着一棵桐树。那一刻,母亲的音容笑貌仿佛就浮现在眼前……

当前:4版(2020年11月06日) 上一版 下一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