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村口有一棵高大的老槐树,枝干挺拔,腰身粗壮得需要两个成人伸长手臂才能合围。若问及老树的年龄,即便是村里那些上了年岁的老人,也一时半会儿说不清。反正打我记事时起,这棵老槐树就一直存在,按照时令发芽长叶、开花结果,每每到了冬季,它便抖落四季风尘,以不变的姿势立于村口,静默地向村外张望着……
我家的老屋就位于这棵老槐树的身后,在几十年如一日地朝夕相处之中,年迈的父亲渐渐成为了它最忠实的守候者。不论晨昏冬夏,闲暇时,父亲总会约上村中的几位老者,来到老槐树下唠家常,有时也会打打牌、下下棋。有时候,聊着聊着,几个一把年纪的人便如孩子般脸红脖子粗地争论起来,直吵得树上休憩的鸟雀四处离散。可用不了多长时间,他们却又像忘记了那些争论一般,聚在一起说笑个不停。
前年秋天,老家的柏油马路修好了,由县城直抵家乡的长途大客车从村口路过,这棵老槐树被设置为一个临时站点。每逢大客车到站之前,南北二屯打算出行的人便会陆陆续续地聚在树下,一边候车,一边叽叽喳喳地说个没完。于是,老槐树下变得热闹起来,春挡寒雨,夏洒浓荫,秋遮炎日,冬蔽风雪。热心的老父亲还将自家的两把旧椅子搬到了树下,专供候车的人们使用。
自打老槐树成了长途大客车的一个临时站点后,树下更成了父亲在茶余饭后的一个固定去处。遇到有人外出等车,不论熟识与否,他总是上前聊上几句;若遇到有陌生的乘客下车问路,他总是耐心地为行人指路,有时还热情地将来人送至主人家的门口。
月末,适逢父亲的74岁寿辰,我带着礼物回家乡看他。按照以往的惯例,我事前并未打电话通知他,只为他能少一些对我在路上的牵挂。但当车子靠近村口时,我还是老远就看到了他。年老的父亲,穿着刚入冬时我买给他的那一件羽绒服,站在老槐树下凝神地朝着车子开来的方向张望着。见到我的一刹那,父亲显得很兴奋,开心地将我迎进了家门。
由于时间的原因,我只能和父亲团聚一个晚上,第二天一早便得匆匆赶回,这已成了惯例。父亲懂我,提前为我买好了豆浆和肉包,打点我吃过早饭后,便喜滋滋地出门送我候车。在老槐树下,趁着候车的空当,父亲一遍遍地叮嘱我衣要多穿、饭要多吃、注意身体等等。我发现,父亲的“唠叨”里明显少了些鞭策我上进的话,却多了诸如注意健康、保重身体之类的叮咛,直听得我内心潮湿一片。
站点处候车的人陆续地多了起来,天色也逐渐亮了起来,老槐树如被唤醒了一般,周身多了些明媚的色彩。我忽然意识到,这棵老槐树虽然上了年纪,却看不到一点沧桑的痕迹,如我的父亲一样,对于眼前每一个崭新的日子都充满了希冀……
车子开来了,我上车坐定后与父亲挥手道别。车窗外,一轮圆日正在老槐树的枝杈间冉冉升起,几缕霞光透下来,将父亲满是皱纹的脸映得红红的。